车停了三站,我下车步行。雨水浸透鞋底,冷意从脚心窜上来,但我走得不慢。前方十字路口,红灯亮起,一群放学的孩子撑着花伞走过斑马线。其中一个女孩忽然停下,蹲在积水边,伸手去捞一片飘落的银杏叶。她举起叶子对着天空看,水珠从叶脉滑落,映出碎金般的光。
“姐姐说,每片叶子都记得它长在哪棵树上。”她回头对同伴说。
我的心猛地一颤。
这句话,曾在“记忆庇护站”的档案记录里出现过??是m-043的康复日记开头。那个因长期服用“安心餐配”营养液导致身份认知断裂的女孩,花了整整九个月才重新建立起“我是我”的信念。而如今,这句话竟以如此自然的方式,在一个普通孩童口中流淌而出。
这不是传播,是传承。
绿灯亮起,孩子们跑开了笑声。我站在原地,直到手机震动打破怔忡。是周澜:“守真联盟刚截获一条加密信道数据流,源头指向市郊一处废弃疗养院。信号特征与‘镜像计划’早期实验频段一致,疑似有新容器正在激活。”
“位置发我。”
“已标注。但王队……这次不一样。监测到的情绪波形不是恐惧或混乱,而是‘期待’。强烈的、近乎宗教式的归属渴望。他们可能找到了更脆弱的目标群体??失独老人互助会成员,已有十二人连续七天收听同一段冥想音频。”
我闭上眼。
他们换策略了。不再强攻年轻人的认知防线,而是潜入最柔软的地方:那些白发人送黑发人后余生空荡的心房。用一段合成语音、一张AI生成的童年照、一句“爸妈,我回来了”,就能让一位母亲再次燃起希望之火。而这份希望越炽热,真相揭穿时的灰烬就越冰冷。
“通知老张协调警力封锁外围,不要惊动。”我说,“我先一个人进去探情况。如果真是大规模植入现场,贸然行动只会触发应急清除协议。”
“你又要违规操作?”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,“上次擅闯河湾巷差点被反向诱导,你还记得吗?你的脑电图当时也有轻微异常!”
“所以我戴了这个。”我从衣领内抽出一条银色项链,吊坠是一枚微型干扰器,“技术科特制,能屏蔽特定频率的声波渗透。而且……”我顿了顿,“我知道怎么和‘期待’对话。毕竟,我也曾是个盼着父亲回家的孩子。”
通讯挂断。
两小时后,我站在疗养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前。杂草齐膝,藤蔓缠绕着歪斜的“夕阳红康养中心”招牌。这里曾是政府资助的老年心理疏导基地,三年前因资金链断裂关闭。而现在,监控画面显示,地下二层仍有规律性的灯光闪烁。
翻墙进入后,我贴着墙根前进。夜视仪中,几台太阳能板架设在屋顶,连接着隐蔽的供电系统。走廊尽头,电梯井旁的维修通道被重新启用,台阶上留有新鲜脚印。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薰衣草香??典型的安抚型嗅觉诱导剂。
下到B2,一条狭长走廊通向主厅。门缝透出暖黄光线,还有轻柔的音乐声,是改编版的《世上只有妈妈好》,旋律舒缓得近乎催眠。
我屏息靠近,透过观察窗往里看。
三十多位老人围坐成圆圈,闭目聆听中央一台投影播放的画面:一个个模糊的小孩背影跑向红门,镜头拉近时,门框右下角都有那道熟悉的“十”字划痕。每人手中握着一部定制平板,屏幕上滚动显示着“亲爱的孩子,我们知道你还活着”“我们一直在等你归来”等文字。有些老人眼角含泪,嘴角却带着笑。
讲台上站着一名女子,约莫四十岁,穿素色长裙,声音温柔如水:“亲爱的家人们,请相信,爱能穿越生死。只要你们持续接收这段‘心灵共振波’,就会越来越清晰地听见他们的脚步声。也许明天,也许下个月,他们会突然出现在你家门口,喊你一声‘妈’。”
是林晓梅。
我没动。她在台上走动,姿态娴熟,显然已是这套仪式的核心引导者。而在她身后墙上,挂着一幅巨大拼贴画:上百张儿童照片剪辑而成的笑脸森林,每张脸都被处理得极为相似??圆脸、单眼皮、左耳后一道浅疤。
和林小萌一模一样。
他们在批量制造“理想女儿”的模板,再通过集体冥想强化这种幻觉。当足够多的人“看见”同一个形象,“真实”就会倒置??谁质疑,谁就是冷漠无情的破坏者。
我正欲退后制定应对方案,忽然听见身后极轻微的脚步声。回头瞬间,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。
“别出声。”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,“你是来找真相的,对吧?”
他在黑暗中递来一副耳机:“听这个。”
音频开始播放,是林晓梅与某位老人的私密对话录音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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