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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最终选择现身的地点,也颇具深意,正是与藤原北家存在联系的中下级武士坂部氏宅邸后门附近、一片人迹相对稀少的银杏林中。她刻意寻了一棵最为古老高大的银杏树,蜷缩在盘虬卧龙般的树根之间,任由那些金色的落叶洒满她单薄的肩头与发梢。她将小脸埋入膝间,只露出小半张苍白得惹人怜惜的侧脸,眼神刻意营造出一种怯生生、茫然无助,却又隐隐带着一丝不似寻常孩童的早慧与灵动的光芒,任谁偶然路过,看到这样一幅景象,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恻隐。
果然,一切如同她精心编写的剧本般上演。不久后,坂部氏府邸一位颇有地位的侍女,在日落前匆匆回府时,途径这片银杏林,目光不经意地扫过,立刻便被那个蜷缩在金色落叶中、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的、却又美丽得不似凡尘之物的小小身影吸引住了。侍女心下惊异,放轻脚步走上前,柔声询问。
小女孩(玉藻前)抬起那张虽然沾染了些许尘土、却依旧精致得如同玉雕的脸庞,睁着那双清澈得仿佛能倒映人心、此刻却盈满了水汽与无助的大眼睛,泫然欲泣地轻轻摇头。她用带着点奶气、却又异常清晰的口齿,断断续续地表示,自己不知父母何人,也不知来自何方,只模糊地记得,名字里似乎……带有一个“藻”字。除此之外,便是一片空白,仿佛初生的婴孩。
对方见她虽衣衫简陋,但肌肤莹润,骨相清奇,谈吐间更无半点乡野村气,心下愈发断定此女绝非寻常农家所能生出,恐怕是某位家道中落的贵族之后,或是更有来历的存在。见她孤苦无依,在这寒冷的秋夜里瑟瑟发抖,不由得动了极大的恻隐之心,当即便温言安抚,将她小心地搀扶起来,带回了府中,并立刻禀报了府邸的主人,坂部佑基夫妇。
坂部佑基与其夫人,都是出身尚可、性情温和敦厚、且笃信佛法、乐善好施之人。听闻此事,立刻在前厅见了这个被侍女带回来的小女孩。当看到那个静静站在厅中、虽然衣着破旧却难掩其天生贵气与灵秀之姿的女童时,夫妇二人皆是惊叹不已。仔细端详,只见她眉目如画,鼻梁挺秀,唇色淡樱,肌肤白皙,更有一头鸦羽般的柔亮黑发。虽年纪尚小,身形未足,却已能窥见日后倾国倾城的绝世风华雏形。问她身世来历,依旧如同之前对侍女所言那般,含糊其辞,只道迷茫不知,眼神纯净而无辜。
夫妇二人低声商议片刻,皆觉得此女来历定然不凡,或许是神明赐予,或许是某种缘法。见她伶俐可爱,资质绝佳,又不忍其流落街头,饱受饥寒之苦,便决定正式收养她。为其取名为“藻女”,对外则宣称是远方一位家道中落、不幸亡故的亲戚所遗留下的孤女,接入府中,与自家子女一同悉心教养。
藻女(玉藻前)从此便在坂部府邸住了下来,拥有了一个看似合法且清白的身份。她表现得异常聪慧懂事,远超同龄孩童。学习女子必备的礼仪规范,她姿态优雅,一举一动浑然天成,仿佛早已浸淫多年;学习女红刺绣,她手指灵巧,针法精细,作品栩栩如生;学习歌道与琴艺,她悟性极高,音律感极佳,往往能举一反三,甚至偶尔能弹出连教授琴艺的师匠都为之动容的、带着莫名幽玄意境的曲调。她的进步速度快得惊人,很快便赢得了府中上下的真心喜爱与惊叹,坂部夫妇更是对她视如己出,关爱有加。
然而,在这副完美无瑕、温顺乖巧的伪装之下,属于玉藻前的、冰冷而清醒的意识始终如同局外人般,冷静地观察着府中的一切,计算着时间的流逝。她看着坂部夫妇那发自内心的、不掺杂质的关系与呵护,看着府中众人对她这个“来历不明”之女的真诚接纳与照顾,那颗早已被千年风霜、背叛、利用以及深重诅咒冻结得坚硬如铁的心湖,并非完全没有泛起过一丝微澜。那久违的、属于“寻常温暖”的触感,偶尔也会让她感到一瞬间的恍惚与……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贪恋。
但这丝微澜,终究太微弱,太短暂,迅速便被那深入骨髓的、对自身宿命的认知与那迫近的终局所带来的巨大压力所淹没。她知道,这一切的平静与温暖,都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假象,是她为了登上最终舞台所必须搭建的、看似坚固实则脆弱的阶梯。她只是在耐心地等待,等待着那个能将她的“美名”顺利传入宫廷的合适时机,等待着那个能让她“偶然”被某位有权势的贵戚“发现”并引荐的机会。她知道,距离她命定的舞台,那个象征着人间极致权力与繁华,也将成为她葬身之地的皇宫,已经越来越近了。
而她,玉藻前,将为这个看似花团锦簇、实则暗流汹涌的平安王朝,带来最后一场,也是最绚烂、最疯狂、最致命的一场,倾世之舞。这场舞,将以她的生命与狐族最后的骄傲作为祭品,其结局早已注定,而她,亦将在这注定的终局中,寻找到属于自己的、扭曲的解脱与……报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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