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日,正是新任“守土弟子”宣誓之期。
忠义堂前鼓声未起,校场却已人山人海。百姓自发聚集,手持火把,静候钟鸣。十年一度的“守诺大考”再度落幕,应试者逾千,有农夫之子、商贾遗孤、流民营教习,甚至一名失语多年的老兵也拄拐前来报名。最终脱颖而出者,竟是一名盲眼少年,姓周,名明烛,年仅十六,原为战乱遗孤,自幼被义学收养,靠听声辨物、心记万卷而通晓律令兵策。
消息传出,全城哗然。
“盲者如何治城?”有人质疑,“连路都看不见,怎知民情?”
可当他的答卷呈于英灵阁,众人皆默然。
策论题“何谓守诺”,他以竹杖刻于木板之上,字字如刀:
> “目不见光,耳更清明。我听得见冬夜老人咳嗽的声音,听得见孤儿梦中哭娘的低语,听得见雨水渗进茅屋的滴答声。这些声音,许多人假装听不到。但我不能装,因为我生来就只能靠听活着。
> 守诺,不是守住一句空话,是守住那些不该被遗忘的声音。
> 若有一天,这城里再无人听见弱者的呼救,那便是我们最先失守的时候。”
实务考题设为“疫病蔓延,民心浮动,谣言四起”。周明烛对策极简却直击要害:
一、设“听音司”,每日由盲童五人轮值,在市集、街巷、粥棚闭目静坐,记录所闻流言,汇总上报;
二、命说书人在各坊宣讲《忠义录》故事,以民间话语破除恐慌;
三、请医者于夜间敲梆巡诊,让百姓知“官府仍在行走”;
四、开放忠义堂地窖,允许民众暂存贵重物品,杜绝“大军将至、财物难保”之谣传。
条理分明,尤重“无形之治”,书院山长叹曰:“此子虽不见天地,却看得见人心。”
第三试,赴汉寿园独坐一夜。
那一夜,月隐星沉,风息树止。周明烛携一根祖传竹笛,在关彝墓侧盘膝而坐。子时将尽,忽闻远处传来梆声三响,清越悠长,似曾相识??正是当年陈砚打更的节奏。他心头一震,缓缓起身,面向北方轻声道:“前辈,您来了?”
无人应答,唯风拂过柏叶,沙沙作响。
他却不慌,取出竹笛,吹奏一支无名小调。曲不成章,却是幼时义学老师哄睡孤儿时常哼的旋律。笛声飘荡间,忽觉身边气息微动,仿佛有人静静伫立。他不动声色,只低声说道:
“我知道你们是谁。你们不是为了自己才留下名字的。你们是为了不让后来的人迷路。
我现在看不见路,但我想试试,能不能做一根会走路的拐杖??哪怕只能扶一个人,也不让他跌进黑暗里。”
天明归返,他面带倦容,神情却如释重负。问其所思,只道:“我听见了三个人的脚步声,从不同方向走来,最后停在我身后。他们没说话,但我懂了……真正的光明,不在眼里,在心里。”
关承读其答卷,热泪盈眶,当即携卷登阁。午时三刻,撞钟九响,声震云霄。钟毕,关承立于高台,朗声道:“今选得守诺之人,姓周,名明烛,职义学助教,年十六。其身虽残,其志如炬,堪承大任!”
台下先是一寂,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老兵捶胸高呼:“好!这才是咱们江陵该有的样子!”一位老妇抱着孙儿泣道:“孩子,你要记住,眼睛瞎不要紧,心不能瞎。”
周明烛跪接铜印,双手微颤,却一字一顿道:“我无法看见你们的脸,但我记得每一个声音。从今往后,我愿做这座城的耳朵。它痛,我就听见;它哭,我就回应;它沉默时,我也绝不装聋作哑。”
自此,江陵迎来史上最年轻的主帅,亦是首位盲者守护者。
然其执政之初,并未搬入将军府,仍居义学后厢小屋,每日清晨由学童引路,步行至忠义堂理事。他不用案牍,全凭口述与记忆,命书记官逐条记录。每有奏报,必令朗读三遍,务求无误。更设“听音台”于城中心,每日辰时开放一个时辰,凡百姓欲诉冤苦、提建议者,皆可登台发声,由专人录下交其裁决。
不过三月,民间流传一句话:“天上有雷公,地上有听音童。”意思是,你做了什么好事坏事,总有人听见,而周明烛,就是那个能把声音变成正义的人。
建兴七十一年夏,旱灾骤至,江水断流,田地龟裂。上游诸县再次密议截水自保,拟筑坝拦流,致下游万亩良田将成焦土。诸将愤然请战,欲派兵强行破坝。周明烛却摇头,召工匠打造百具陶瓮,埋于干涸河床之下,瓮口朝天,内悬铜铃。
夜深人静,他亲自率队伏于河边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