扎眼,反倒像冬雪落在梅枝上,透着股温和的韧劲儿。她凑过去,用刚能看清些的眼睛数着母亲眼角的细纹:“娘,您这纹路里都藏着笑呢,比泉里的光还暖。”
母亲被她逗得直笑,眼角的泪还没干,又滚下两颗新的,滴在泉里。夕阳穿过云层,正好落在水面上,碎成一片金斑,把那两滴泪映得像两颗跳动的星子。老尼站在廊下看着,竹杖上的铜环“叮铃”轻响,像是在应和檐角的风铃,风里飘着新晒的艾草香,混着枣糕的甜,把素月庵的黄昏烘得暖融融的。
入夜后,母亲果然把铺盖挪到了阿禾的禅房。硬板床铺了两层褥子,是母亲特意从家里带来的,还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。母亲坐在床边替她揉着脚踝——下午跑太急,又崴了下,她从包袱里翻出个布包,打开是捣好的艾草泥,绿莹莹的,带着清苦的香。
“娘给你敷上,明天就不肿了。”母亲的手轻轻捏着她的脚踝,力道正好,既不疼又解乏。阿禾躺着看屋顶的梁木,先前只能看见模糊的黑影,此刻竟能辨出木纹的走向,像水流过石头的痕迹。
“娘,”她忽然说,“我好像能看见梁上的蜘蛛了,在织网呢。”
母亲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随即笑了,眼里的光在昏灯里晃:“那是喜蛛,专往有福气的地方去。”她把艾草泥用布裹好固定在阿禾脚踝上,又替她掖了掖被角,“给你讲讲你刚出生那会儿的事吧?你爹抱着你,手都在抖,说这丫头脸皱得像块老树皮,结果夜里偷偷亲了你好几口,被我看见了还嘴硬。”
阿禾笑着往母亲身边挪了挪,鼻尖几乎要碰到母亲的衣襟。母亲的声音像浸了蜜的温水,慢慢淌过来:“你一岁学走路,专往泥地里踩,新买的虎头鞋三天就磨破了底;三岁偷喝我的米酒,醉得抱着柱子转圈,嘴里喊着‘月亮在跳舞’;五岁……”
那些藏在岁月褶皱里的事,像被泉水泡开的茶叶,渐渐舒展。阿禾听着听着,忽然发现眼前的黑暗里浮起细碎的光点,像撒了把星星——那是母亲说话时,嘴角扬起的弧度映在她眼里的模样。她能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如何被月光镀上银边,能看见母亲的手指在被角上轻轻摩挲,连指甲缝里残留的艾草绿都看得真切。
“娘,”她打断母亲的话,声音有点发颤,“我好像能看见您的手了,在被子上搭着,像片暖暖的荷叶。”
母亲的手顿了顿,轻轻覆在她眼上,掌心的温度慢慢渗进来,像无垢泉的暖流淌过。“慢慢来,”母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娘的故事多着呢,夜夜讲给你听。等你全看清了,就会发现娘鬓角的白发,一半是被岁月催的,一半是被你气的——上次你把染布的靛蓝水打翻在灶台上,害得全家吃了三天带蓝点子的粥,我那天晚上就多了三根白头发。”
阿禾在母亲的笑声里闭上眼睛,听见窗外的铜铃还在唱,风里飘着新晒的枣糕香。她知道,那些藏在岁月里的热乎气,那些带着艾草香的拥抱,那些混着笑声的絮叨,正像春日融雪似的,一点点漫过心头,把最后一点翳子,焐成了透亮的光。
天亮时,阿禾是被檐角的铜铃声叫醒的。她睁开眼,正好看见母亲在晨光里梳头发,银发在光里泛着柔和的亮,木梳划过发丝的“沙沙”声,竟比钟声还让人安心。她坐起身,脚踝已经不疼了,往窗外望去,廊下的青苔绿得发亮,阶前的无垢泉正映着初升的太阳,像盛满了碎金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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