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梁皇城,紫宸殿。
冰雕的蟠龙在殿角四座鎏金铜盆中缓缓融化,滴落的水珠在波斯绒毯上洇开深色的暗痕。
殿内却无半分暑气,地龙烧得极旺,混杂着龙涎香与陈年楠木的气息,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躬身肃立的朝臣肩头。
皇帝赵桓端坐于蟠龙金椅之上,一身明黄常服,面色被殿内过旺的炭火熏得微红,眼底却跳跃着一丝难以言喻的、近乎亢奋的光。
“陛下!”礼部尚书朱胜非手捧玉笏,声音带着刻意的庄重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,“今西贼授首,贺兰归宋!此乃陛下承天景命,德被八荒之征!臣等稽首再拜,伏请陛下…效法古之圣王,择吉壤,营山陵!以彰不世之功,永固大宋基业!”
“臣附议!”太常寺卿紧随其后,语调抑扬顿挫,“《周礼》有云:‘王者制陵,以象山岳’。
昔汉武茂陵,唐宗昭陵,皆于鼎盛之时,敕建万年吉壌!
今陛下武功赫赫,远迈汉唐!
更当早定陵址,以安社稷,以慰祖宗!”
“臣等附议!”殿内近半数的文臣齐声唱和,声浪在空旷的殿宇内回荡,带着一种近乎迫切的拥趸之意。
泰山封禅的喧嚣余温未散,此刻这营建陵寝的提议,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,瞬间搅动了朝堂下无数暗涌的激流!
龙椅之上,赵桓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扶手,目光扫过阶下,最终落在那道立于文臣班首、始终沉默如渊的玄色身影之上。
秦王、凤阁平章、枢密使陈太初!
他身姿挺拔如松,紫金蟒袍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流淌着沉静的光泽,脸上无悲无喜,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古井,倒映着殿内跳跃的烛火,却窥不见丝毫波澜。
“秦王…”赵桓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放缓的温和,目光却如针般刺向陈太初,“营陵之事,关乎国本,卿…以为如何?”
殿内瞬间死寂!
所有目光,或明或暗,皆如利箭般射向陈太初!
那些附议的文臣眼中,有期待,有试探,更深处则藏着难以言喻的忌惮与…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。
秦王权倾朝野,然此等关乎帝王身后、礼法纲常之事,他若反对,便是僭越!
便是居功自傲!
若赞同…则无异于自缚手脚,将“忠臣”二字钉死在皇权柱上!
陈太初缓缓抬首,目光平静地迎上赵桓的视线,声音沉稳如磐石,不带一丝涟漪:“陛下春秋鼎盛,龙体康泰。太上皇圣躬亦安。营陵之事,关乎社稷传承,自当慎之又慎。然…辽东女真余部未靖,阴山李逆仁孝尚在苟延,南洋诸国、东海倭寇,亦需震慑。军国重事,耗费巨万。臣愚见,当以生民休养、武备整饬为先。陵寝营造…或可稍缓,待海内升平,再议不迟。”
滴水不漏!
既未直言反对,触怒君颜;又未违心附和,自陷囹圄。
只将“军国重事”、“生民休养”这顶无可辩驳的大帽子稳稳扣下,将烫手山芋轻巧拨开。
太极推手,炉火纯青!
赵桓眼中那丝期待的光芒微微一黯,随即被更深的复杂情绪取代。
他微微颔首,声音听不出喜怒:“秦王老成谋国,言之有理。此事…容后再议。”他挥了挥手,示意退朝。
枢密院,白虎节堂。
檀香袅袅,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硝磺余味与冰冷的铁腥。
巨大的《寰宇坤舆图》前,陈太初负手而立。
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贺兰山新添的朱砂印记,最终停留在阴山以北那片被特意标注为“白高残部”的阴影区域。
地图下方御案上,堆积如山的,是辽东韩世忠关于女真诸部异动的密报、南洋水师提督张猛关于三佛齐(苏门答腊古国)劫掠宋商船的急递、以及登州水师关于倭国关东武士集团频繁异动的谍文。
“王爷,”亲信幕僚宗颖(宗泽之子)悄无声息地立于身后,声音压得极低,“今日朝会…朱胜非等人,其心可诛!营陵是假,试探是真!更欲以此…离间天家!”
陈太初没有回头,目光依旧锁在地图上那片代表未知与威胁的阴影上。
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如同冰面裂开的一道细纹:“离间?他们还没这个本事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苍凉,“兔死狗烹,鸟尽弓藏…古人诚不欺我。”
宗颖心头剧震!“兔死狗烹”四字,如同淬毒的匕首,狠狠扎进这肃杀的白虎堂!
他猛地抬头,看向陈太初那依旧挺拔如枪的背影,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直冲头顶!
王爷…竟已看得如此透彻?!
陈太初缓缓转身,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,映出冰海般的寒意与一丝…睥睨天下的狂傲!
“只是…”他声音陡然转厉,如同金铁交鸣,“这盘棋,从靖康元年我踏出开德府城门那一刻起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