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知道了。”主管的语气缓和了些,像退潮的水,“按工伤流程走吧,让老刘把事故经过写个说明,你把诊断证明拍给我。这半个月就安心养伤,工作的事别操心,我让老刘先顶着。”
“谢谢王主管。”林阳松了口气,挂电话时手指都在抖,左手的虎口处酸得厉害——刚才攥手机太用力了。
阳光透过纱窗照在被子上,投下格子状的光斑。那纱窗是前年换的,网眼有点大,能看见外面的麻雀蹦蹦跳跳。林阳把手机扔到一边,忽然觉得浑身乏力,像被抽走了骨头。他躺回床上,望着天花板上的裂纹,那纹路像极了仓库地面上的叉车辙印,弯弯曲曲,却始终向前延伸。
仓库的地面是水泥的,被叉车压了十几年,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辙印。最深的那道在打包区门口,是去年冬天叉车师傅没注意,带着托盘硬碾过去的,后来用水泥补过,却总比别处低一块,下雨天还积水。林阳总在那放块旧抹布,见水就擦,怕有人滑倒。
这是他工作一年多来,第一次拥有超过三天的假期。以前总觉得时间不够用,订单要赶,报表要填,新来的临时工要带,连吃饭都得扒拉两口就往打包区跑。有次母亲包了饺子,他揣了十个在兜里,骑着二八大杠在物流园等提单时,就着风吃了,饺子凉得硌牙,他却吃得急,差点噎着。
那辆二八大杠的链条换过三次。第一次是刚入职没俩月,骑到半路断了,他推着车走了四站地,找到修车铺,花了十五块钱换了条新的。修车师傅说:“你这车够老的,链条都锈成渣了。”他当时还心疼那十五块,觉得够买三碗牛肉面了。
车胎补过五回。最惨的一次是去年梅雨季,一天之内扎了俩窟窿,前胎一个,后胎一个。他推着车在雨里走,裤脚全湿透了,黏在腿上难受得很。路过个公交站台,有个老太太给了他把伞,说“年轻人不容易”。后来他把伞洗干净,想还给老太太,却再也没见过。
车把上的漆被蹭掉一大块,露出底下的铁皮,像他手上磨破又愈合的茧子。右手虎口处有块圆形的茧,是握车把磨出来的,左手食指第二节有道浅疤,是第一次用打包机时被夹的。这些印记像枚枚勋章,印在他身上,也印在那辆二八大杠上。
小陈师傅在的时候,两人还能轮着歇个半天。他帮小陈看仓库,小陈帮他擦自行车链条。擦链条得用煤油,仓库里有的是,倒在旧报纸上,用刷子蘸着刷,油星子溅得满手都是,洗半天还留着味儿。小陈总说:“你这车比你女朋友还金贵,天天擦。”林阳就笑,说“它比女朋友靠谱,从不闹脾气”。
自从去年小陈跳槽去了自来水厂,他就成了仓库里的“救火队员”,哪里缺人就往哪里补。老李的腰不好,搬重物得他上;小周记不住订单编号,核对时得他盯着;连叉车师傅请假,他都得顶上开两圈——虽然开得歪歪扭扭,总把托盘蹭到货架,但好歹能应付。
就这么连轴转得像个上了发条的陀螺,那辆二八大杠也跟着连轴转,车座底下的弹簧早就没了弹性。有次载着小陈师傅,过减速带时“哐当”一声,小陈师傅差点蹦起来,说“你这车座跟石头似的,能硌出痔疮”。林阳当时还反驳,说“这是锻炼屁股肌肉”,现在想想,确实该换个座子了。
“渴不渴?”母亲端着水杯进来,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来,她的胳膊肘上有块淤青,是昨天送他来医院时,在楼梯上磕的。“刚王主管打电话来了,说让你安心养伤,工资照发,还问要不要派同事来看看你。”
林阳接过水杯,温热的水流过喉咙,熨帖得让他眼眶发酸。主管刚才在电话里没说这些,想来是特意跟母亲交代的。他忽然想起小陈师傅走那天,也是这样的晴天,两人在仓库门口抽烟,小陈拍着他的肩膀说:“别太拼,机器还得歇呢,何况人。”
当时他只当是客套话,骑着二八大杠往回走时,还在盘算第二天的工作计划——要先去核对东南亚那批货的装箱单,再教小周用新的打包机,下午还得去物流园送趟样品。现在才明白,原来适当停下,并不是偷懒。
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变得清晰起来,叽叽喳喳的,像仓库里永远停不下来的打包声。仓库的打包声是有节奏的,“啪嗒”是胶带封箱的声,“咔嚓”是剪刀剪绳子的声,“咚咚”是零件装箱的声,混在一起,倒像支特别的歌。林阳听了一年多,闭着眼都能分辨出是谁在干活——老刘封箱最响,“啪嗒”一声能惊飞仓库窗台上的麻雀;小周总用剪刀,“咔嚓咔嚓”的,没个准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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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阳看着自己缠满纱布的右手,忽然觉得有种奇异的放松。不用凌晨五点半爬起来擦自行车链条,不用顶着太阳蹬着二八大杠挤车流,不用盯着叉车装货,不用核对那些密密麻麻的订单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