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只有打包膜撕裂的“刺啦”声清晰地传过来。那声音他太熟悉了,是用美工刀割厚膜时特有的动静,快了会割歪,慢了又费力气,得手腕用巧劲,像拉锯似的。林阳的心跟着悬了起来,他知道仓库这阵子忙,澳大利亚那批货刚发走,东南亚的订单又堆成了山。
澳大利亚那批货最麻烦,客户要求每个零件都得用防静电袋套三层,打包时还得戴防静电手环。上次小周没戴手环就上手,被老刘骂了顿:“这要是坏了,你三个月工资都赔不起!”小周委屈得眼圈红了,还是林阳过去帮他把剩下的活干完,那天晚上加班到十点,回家时二八大杠的车灯都没电了,摸着黑骑回来的。
东南亚的订单更急,客户催着要赶雨季前收货,上周主管在晨会上拍了桌子:“这批货要是误了船期,全部门绩效扣一半!”林阳记得那天自己蹬二八大杠时,腿都比平时使力,好像能把船期蹬快似的。小周连割膜都还没练利索,上次割个四十厘米的膜,要么短五厘米,要么长一大截,林阳总得跟在后面收拾残局。自己这时候掉链子,实在说不过去。
上次小陈师傅请假,他一个人顶了三天,每天蹬着二八大杠来回跑两趟——上午去物流园送提单,下午去加工厂取零件。提单不能折,他就把二八大杠的车座调矮点,把提单夹在衬衫里,紧贴着心口,生怕弄皱了。加工厂在郊区,路不好走,有段土路坑坑洼洼,二八大杠的车胎在那爆过一次,他推着车走了三里地才找到修车铺,回到家时天都黑透了,腿肿得像发面馒头。
“嗨,这有啥。”老刘的声音突然轻快起来,像暴雨后放晴的天,“养伤要紧!你那点活,我让老李带带小周,实在不行我加个班,总能对付过去。”他顿了顿,背景里传来“哐当”一声,像是叉车撞到了托盘,接着是老刘的喊声:“小周!说了多少回,叉托盘要对正槽!”然后又转回电话,“你别操心仓库的事,好好歇着。对了,这事得跟部门主管说一声,走个流程,我刚看见他车进厂区了。”
林阳这才想起还有主管这茬。他对着电话连连应着,挂掉时才发现左手心全是汗,把手机背面的壳都浸湿了。那壳是透明的,上面印着仓库的平面图,是他刚入职时画的,标着打包区、存货区、叉车停放点,现在被汗泡得有点模糊。母亲递来张纸巾:“跟领导说的时候,别硬撑着,该咋说咋说。”
母亲的手粗糙得很,指关节有点肿,是常年做家务累的。林阳小时候总觉得母亲的手像砂纸,拉着他走路时能磨得手心痒。现在那手递过纸巾来,动作轻轻的,怕碰着他的伤似的。
给主管打电话时,林阳特意坐直了身子。后背靠着床头,垫着母亲昨天刚晒过的褥子,有股阳光和洗衣粉混合的香味。听筒里传来机械的等待音,“嘟…嘟…”每一声都像仓库里的打卡机在倒计时。他忽然想起入职那天,主管拍着他的肩膀说“年轻人要能扛事”,那力道不轻,拍得他肩膀发麻。
这一年多来,他把这句话刻在心里。冬天骑二八大杠冻得手发麻,就往手套里塞暖宝宝——暖宝宝是在拼多多上批的,十块钱二十片,揣在兜里能热四个钟头。有次暖宝宝漏了,铁粉蹭在手套里,把手指头染得黑乎乎的,洗了三天才掉。
夏天车座烫得能煎鸡蛋,就提前半小时出门,把车停在厂区门口的老槐树下。那棵树有二十多年了,枝繁叶茂,能遮住大半个停车区。他总把二八大杠往最粗的树杈底下塞,车座对着树荫,等七点五十打卡时,座子刚好凉下来。
加班到凌晨是常事。有次赶个欧洲的加急单,全仓库的人忙到凌晨三点,打包带用完了,他骑着二八大杠去三公里外的五金店买,路上连个路灯都没有,只能靠车铃“叮铃”响着壮胆。回到仓库时,老刘给他留了碗泡面,汤都凉了,他还是吃得香,觉得比家里的红烧肉还好吃。
手指被铁皮划出血也只是用创可贴一缠就接着干。那辆二八大杠的车筐里,永远放着备用的纱布和消毒液——纱布是仓库医疗箱里拿的,消毒液是母亲给灌的,装在个小喷瓶里,瓶身上贴着块胶布,写着“消毒”两个字,是母亲的笔迹,歪歪扭扭的,却看得人心里暖。
“林阳?”主管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,像是还没完全睁开眼,“怎么了?”
“王主管,我是林阳。”他尽量让语气平稳些,像在仓库里汇报订单进度时那样,“我前几天在仓库打包时割伤了手指,昨天感染了,医生说……说需要休养半个月,想跟您请个假。”
“感染了?”主管的声音提高了些,像突然被惊醒的猫,“严重吗?缝针了?”
“缝了十一针,昨天又清了次创,没打麻药……”林阳的声音越来越低,他不习惯跟领导说这些,总觉得像在卖惨。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