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能感觉到生命正顺着每一道褶皱、每一根白发流走,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摇荡。
门外传来村长压抑的低语,夹杂着几声叹息,内容无非是春分祭灶的事。
他们说,老人家身体要紧,那些虚礼,今年就免了吧,免得他老人家再劳心伤神。
关平的眼皮猛地一颤,浑浊的眼球费力地转向门口。
他想开口,喉咙里却只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嘶鸣。
守在床边的孙儿关小山见状,连忙俯下身,将耳朵凑到他的嘴边。
“冷……冷饭……”关平用尽全身力气,才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两个字,“……还得摆。”
这三个字仿佛抽干了他最后的气力,让他重新陷入一片黑暗。
关小山眼圈一红,泪水滚落下来,他哽咽着点头:“摆,爷爷,我记着了,一定摆。”
他答应着,心中却满是酸楚与不解。
这碗冷饭,是归仁里几百年传下的规矩,每年春分,家家户户都要在灶台或门前的石墩上摆一碗隔夜冷饭,直到次日清晨才能收走。
爷爷说,这是敬先人,也是敬土地。
可如今爷爷都快不行了,这规矩难道比他的命还重要吗?
入夜,小山端着一个粗陶碗走进房间。
碗里是半碗冷饭,但米粒间却泛着一股淡淡的药香。
他到底没忍心,悄悄在饭里掺了半碗温热的参汤,希望能给爷爷续上一口气。
风停了,窗外寂静得可怕,连平日里最爱吵闹的夜鸟也噤了声。
关平的意识奇迹般地清明起来,他没有去碰那碗饭,只是贪婪地望着窗外那片深邃的星河,仿佛要将每一颗星子的光芒都刻进灵魂深处。
“爹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像一阵风,“儿子不孝,没能把归仁里带得更好……就快来找您了。可这碗饭,总得有人一辈辈端下去,不能断了根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消弭在沉沉的夜色里。
小山趴在床边,听着爷爷微弱的呼吸,不知不觉睡了过去。
他不知道,就在爷爷话音落下的那一刻,天边最亮的一颗星,悄然黯淡了下去。
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就背着一个半旧的行囊,静静地站在了关平的院门口。
她叫丫丫,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,也是关平晚年收的最后一个学生。
小山揉着惺忪的睡眼开了门,惊讶地看着她。
“丫丫?你这么早……”
“小山哥,”女孩的声音清脆而镇定,“京师太学的召令到了,让我今日启程,去给太学的博士和学子们讲解咱们归仁里的‘民间自治之道’。”
屋里的关平听见了,挣扎着坐起身,靠在床头。
他冲着门口招了招手,示意丫丫进来。
阳光从敞开的门扉照进来,在他身上镀了一层虚幻的金边。
“去吧,”关平的声音沙哑却有力,“太学里都是聪明人,但他们离土地太远了。你就去,把咱们归仁里这点笨办法、慢道理,仔仔细细地讲给天下人听。”
丫丫走到床前,没有说话,而是郑重地跪了下去,对着关平磕了三个响头。
这不是拜师礼,而是归仁里独有的“托付礼”。
礼毕,她从行囊里取出一本用麻线装订的手抄书,双手高高捧起。
书的封皮是用粗布做的,上面写着《讲理十二章》。
翻到封底,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按着九十九个鲜红的指印,那是归仁里除关平外,所有户主的手印。
关平点了点头,颤抖着从脖子上解下一根磨得发亮的麻绳,绳子下端系着一个灰扑扑的陶勺。
这勺子他佩戴了一生,吃饭、喝水、分粮,都用它。
他小心翼翼地将陶勺夹入书页中,再将书推回到丫丫手里。
“到了京城,别叫它‘圣训’,”关平喘了口气,一字一句地叮嘱,“就说是……一群在土里刨食的老百姓,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活法。”
丫丫含泪接过,再次叩首,转身离去,再没有回头。
春分当日,关平终究没能再起身。
村里人自发地聚集在村口那个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巨大石墩旁,准备开始今年的祭灶仪式。
没有了关平,所有人都有些茫然,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就在这时,关小山走了出来。
他没有像往年一样念诵冗长的祭文,而是让人抬来一个巨大的沙盘。
他抓起一把沙子,朗声道:“各位叔伯婶娘,爷爷身体不适,但春分祭灶的根本,是让我们记得如何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。今年天旱,爷爷前几日就跟我合计了抗旱的预案,今天,我们就当着先人的面,再演练一遍!”
他没有丝毫悲戚,眼中闪烁着一种与年龄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