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推开门,一股夹杂着融雪与泥土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。
村口石台的方向,那抹持续了整个冬日的赤色印记,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道细微却清晰的犁痕,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钢针划过大地。
这犁痕自讲理坡的坡顶起始,笔直地向北延伸,穿过田埂,越过小径,不偏不倚,仿佛一道精准的标尺,在晨曦微光中直指十里开外的山峦,最终隐没于缭绕不散的浓雾之中。
村民们陆续发现这异象,聚在村口议论纷纷,脸上写满了敬畏与不安。
唯有守护者一言不发,他回到屋里,换上结实的麻鞋,拿起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杖,便沿着那道犁痕,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。
他的步伐不快,却异常沉稳,每一步都踏在犁痕的边缘,像是丈量,又像是送行。
十里路,他走了整整一个上午。
当他抵达尽头时,眼前已是一处陡峭的断崖。
犁痕在这里戛然而止,仿佛那耕开大地的巨力腾空而去。
崖下,一条解冻的山溪正湍急地奔流,冲刷着嶙-峋的岩石。
就在一块被水流反复舔舐的青石边,卡着一只残破的草鞋。
鞋身被水泡得发涨,几根断裂的草绳无力地垂在水中,随着波浪摇摆。
守护者没有丝毫犹豫,他攀着崖壁上的藤蔓,小心翼翼地滑到溪边。
他没有拾起那只草鞋,只是俯下身,伸出布满皱纹的手,掬起清冽的溪水,一遍遍地冲洗着鞋面上凝固的泥污。
那泥土一溶解,便露出了草鞋原本的质地,粗糙而坚韧。
做完这一切,他轻轻地将草鞋向溪流中心一推。
水流立刻承载起这只孤独的信物,载着它,晃晃悠悠地向南而去。
守护者站在原地,久久凝望,直到那只草鞋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,消失在下游的拐角。
自那以后,草鞋顺流而下,穿过密林,漂过原野。
沿途的河岸边,每当夜深人静,总有枕水而眠的农夫、晚归的渔夫、或是守夜的樵夫,在梦中看见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身影。
那人缓步走在水边,肩上扛着一副看不清样式的犁具,背后斜背着一柄凛然的长刀。
他的脚步声沉重如山,却又坚定得如同大地的脉搏,一步一步,永不停歇地走向远方。
五年光阴,倏忽而过。
讲理坡再没有出现过任何异象,那个神秘的犁痕也在春耕秋收中渐渐被抹平。
村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,仿佛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。
守护者的背驼得更厉害了,腿脚也不再利索,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日日巡视田地。
这一天,他将村中最勤恳、最沉默寡言的少年叫到身边,郑重地将一串黄铜钥匙交到他手里。
那是村子公用灶屋的钥匙。
“从今往后,这灶屋就交给你了。”老人声音沙哑,却字字清晰,“记住,每日三餐,火要最先点起;饭熟之后的第一勺,要盛出来,放在灶台的角落,留给或许会经过的‘慢路人’。”
少年接过钥匙,冰凉的触感让他手心一紧。
他满脸困惑:“阿公,谁是‘慢路人’?我从没见过。”
守护者浑浊的只管做便是。”
少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,将这份嘱托牢牢记在心里。
他每天天不亮就去点燃灶火,饭一熟,必定先恭恭敬敬地盛出一碗,放在灶台一角,才招呼大家吃饭。
村民们大多以为这是敬灶神的新规矩,也便习以为常。
这年夏末,连日暴雨。
山洪毫无征兆地爆发,浑浊的洪峰如猛兽般扑向村子赖以为生的水渠。
全村男女老少都冲了出去,扛着沙袋,挥舞着铁锹,试图堵住决口,但汹涌的水势远超人力所能及。
眼看堤坝就要被冲垮,田地即将化为泽国,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。
就在这危急时刻,异变陡生。
村中十余户人家的灶膛里,毫无征兆地同时腾起一丛明亮的火焰。
那火不是寻常的橘红色,而是一种近乎赤金的光芒,瞬间穿透雨幕,将昏暗的田垄照得亮如白昼。
在火光的映照下,正在决口处奋力抢修的村民们惊骇地发现,自己身边竟多出了无数个模糊的虚影。
那些虚影的模样,分明就是他们自己——平日里最肯吃亏、最守承诺的那些老实人,此刻他们的“影子”手持着虚幻的工具,与他们并肩作战,奋力地填土、夯实。
每一个虚影落下工具的地方,泥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压实,任凭洪水如何冲刷都纹丝不动。
天亮时分,雨停水退,决口被牢牢堵住,全村竟无一人伤亡。
村民们瘫坐在泥地里,怔怔地望着那些“幻影”站立过的地方,那里的泥土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