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天峰几乎没有合眼。他像一个救火队长,穿梭在各个攻坚小组之间。这边法律条文卡壳了,他立刻协调资源寻找权威解释;那边省属国企老总抱怨抽调资金影响年度计划,他亲自打电话,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甚至不惜以未来的政策倾斜作为交换;风控模型设计过于理想化脱离实际,他召集一线金融专家连夜会诊调整。
压力不仅来自内部的技术难题,更来自外部的暗流涌动。
赵立新副省长办公室的灯,也亮到很晚。他虽然没有再公开质疑,但一些微妙的阻力却在悄然渗透。比如,司法厅那边,张维民厅长私下汇报时,隐晦地提到有“老领导”关心法律风险,暗示某些条款过于激进,容易授人以柄。财政厅在测算省属企业资金时,原本最有实力、也相对好说话的省能源集团,突然提出了一堆复杂的审批流程障碍,拖延时间。甚至有小道消息开始在一些厅局间流传,暗示这个基金是王天峰个人“政治豪赌”,风险巨大,让一些原本就犹豫的经办人员更加缩手缩脚。
王天峰对此心知肚明。赵立新不会甘心失败,李国华的触角无处不在。他一方面以更强硬的态度压住内部可能的动摇,直接点破某些“关心”的不合时宜,强调这是省委的集体决策;另一方面,他让助手密切关注东山的情况,严防死守,绝不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工人聚集等群体性事件,成为反对者攻击的口实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如同沙漏即将见底。
第三天下午,距离梁光军书记规定的最终期限只剩下不到十个小时。
所有工作都进入了最后的冲刺和汇总阶段。法律意见书在经历了无数次修改后,终于由张维民厅长和刘静主任签字确认,虽然措辞极其严谨,甚至有些保守,但核心结论是:方案在现行法律框架下,经过补充修订和完善风控措施后,具备可操作性,无明显硬性法律障碍。这已经是在极限时间内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。
财政资金调配方案也艰难出炉,钱明德熬得双眼通红,详细列明了从省长预备费挤出的数额以及从三家省属国企“协商”来的超收利润份额,并附上了应急状态下的简化审批流程说明,由法制办进行了合规性背书。
风险防控的“紧箍咒”细则更是厚厚一叠,从独立风控官的遴选标准、职责权限、行权流程,到资金监控的技术路径、数据接口标准、异常报警机制,再到劣后级资金的风险承担顺序和极限止损预案,事无巨细,力求严密。
王天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,像即将走上战场的将军,最后一次审阅这凝聚了三天三夜心血、承载着无数人命运和巨大政治风险的最终版方案。他逐页翻看,目光锐利,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对手利用的微小瑕疵。他深知,这份方案提交上去,在明天的省委常委会上,将面临更加严峻的考验。赵立新等人绝不会轻易放弃,他们一定会抓住方案中任何可能的漏洞,发起更猛烈的攻击。梁光军书记虽然支持,但在常委会的集体决策机制下,他需要足够的理由去说服所有常委。
他拿起笔,在方案扉页的空白处,用力写下一行字“为生民立命,为改革开道,虽千万人,吾往矣!——王天峰”。
这不是签名,是铭志,是绝境中的呐喊。
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急促地震动起来,屏幕上显示的是他派往东山“蹲点”的心腹助手的名字。王天峰的心猛地一沉,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。他立刻接通。
“王书记!不好了!”助手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紧张,“刚刚得到确切消息,东山那十七家企业里,有三家规模较小的,工人…工人因为实在看不到希望,又听说省里在开会讨论但没结果,情绪彻底崩溃了!大概…大概有五六百人,正在组织,准备明天一早…徒步走到省委省政府来请愿!几个带头的情绪非常激动,拦都拦不住!地方上已经在全力做工作,但…效果不大!消息可能…可能捂不住了!”
王天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,眼前瞬间有些发黑。他最担心的事情,还是发生了!而且是在这个节骨眼上!明天就是常委会审议方案的日子!如果几百名绝望的工人真在省委省政府门口聚集起来,那将是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!所有的努力,所有的争取,都可能被瞬间摧毁!赵立新他们必然会以此为由,攻击基金方案是“被胁迫的产物”、“仓促决策的恶果”,甚至可能直接导致方案被搁置或否决!
“混账!”王天峰一拳狠狠砸在办公桌上,震得茶杯跳了起来。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,对着电话低吼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