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街之上,早起的摊贩已经开始吆喝,包子铺的蒸笼腾起滚滚白气,混着油条的香气飘出老远,几个学童背着书包追逐打闹,一派人间烟火的鲜活气象。
一个白衣书生就这么提着一盏与白昼格格不入的大红灯笼,悠哉悠哉地走在街上。
灯笼不大,糊着殷红的桑皮纸,上面没画什么繁复的图案,只在角落里用金线绣了一朵小小的祥云,烛火在里头静静燃烧,透出温暖柔和的光晕。
过往的行人见到这副怪异的打扮,无不投来诧异的瞥视,窃窃私语。
“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?大清早的提灯笼。”
“兴许是哪家办喜事,喝多了酒,没睡醒呢。”
赵家树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,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,脚步不疾不徐,仿佛真的是在自家后院散步。
手中的灯笼,全名“破惘”,是截天宗的一件上品灵器,专破虚妄。
当白衣书生踏出客栈的第一步,提着灯笼的手微微一沉,一圈肉眼难见的红色光晕便从灯笼里荡漾开来,笼罩了身周三尺之地。
三尺之内,三尺之外,便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
在赵家树的视野里,原本熙熙攘攘的长街,瞬间变得空旷而死寂。
声音被抽离了。
方才还在高声吆喝的包子铺老板,此刻正呆立在原地,一张脸青白浮肿,嘴巴一张一合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,只有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从口鼻间逸散而出。那热气腾腾的蒸笼里,没有白面馒头,只有一团团蠕动的、由贪婪欲望凝结成的黑色烂泥,散发着一股甜到发腻的腐臭。
那几个追逐打闹的学童,身形变得透明虚幻,身上穿着的不是粗布短打,而是早已腐朽的寿衣,破烂的布条随着跑动而飘荡。他们脸上挂着天真的笑容,绕着一根枯朽的石柱不知疲倦地跑着圈,脚步轻飘飘的,根本没有踩在地上,留不下一丝尘土。
街道两旁的店铺,原本崭新的朱红门脸上布满了蛛网与灰尘,牌匾上的金字剥落得斑斑驳驳,高挂的幌子在无风的空气里诡异地飘荡,细看之下,才发现那不是布,而是几缕风干的人皮,边缘还带着卷曲的毛发。
整座黄隆城,在灯笼的光晕映照下,褪去了所有繁华的伪装,露出其内里腐朽破败的真容。
这是一座巨大的坟场。
城里所有的人,都早已死了。
他们不过是一群被欲望牵引的行尸走肉,沉浸在“夜天子”为他们编织的美梦里,日复一日地上演着生前的悲欢离合,为那幕后的存在提供着养料。
赵家树走过一个街角。
墙根下,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抱着一只破碗,对着来来往往的“行人”磕头,脸上满是卑微的祈求。
在他的梦里,或许正有无数的善心人往他的碗里投掷铜板,让他体会着盆满钵满的富足。
而在赵家树的灯笼光晕之下,那乞丐的身体早已腐烂僵硬,眼眶里空洞洞的,只有两团绿色的鬼火在跳动。他的脖子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,每一次“磕头”,颈骨都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咔吧”声。面前的破碗里,没有铜板,只有几块沾着暗红色泥土的碎石子。
白衣书生走过一座石桥。
桥上,一对才子佳人正依偎在一起,含情脉脉,说着旁若无人的情话。
灯笼光晕扫过,那风度翩翩的才子,成了一具无头的白骨,身上的儒衫破烂不堪,胸骨的位置,插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匕首。他怀里那位娇羞无限的佳人,则是一具被水泡得发胀的浮尸,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紫色,正满足地将自己腐烂的脸颊贴在那森森的白骨之上,嘴里呢喃着爱语,一股黑色的尸水从嘴角缓缓滴落。
赵家树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。
琉璃道胎让他能洞悉这幻境的本质,他就像一个真正的看客,欣赏着这出光怪陆离的戏剧,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兴味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一丝丝、一缕缕无形的念力,正从城中每一个“活人”的身上飘起,如同蒲公英的种子,汇聚成一条条看不见的溪流,最终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流去。
城东。
顺着那股念力的流向,穿过几条颓败的小巷。
巷子里堆满了垃圾与秽物,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。几个皮包骨头的“人”正趴在垃圾堆里,疯狂地刨食着什么,脸上露出极度满足的表情。在他们的梦里,这或许是世间最美味的山珍海味。灯笼照亮了真相,他们啃食的,是早已腐烂发黑的同伴的肢体。
穿过小巷,眼前豁然开朗。
一座宏伟壮丽的府邸,出现在眼前。
朱红的大门,金色的门钉,门口蹲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,高墙大院,飞檐斗拱,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豪富与权势。
这里便是城东,整座黄隆城所有欲望念力的汇聚之地。
与城中其他地方的败絮其中不同,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