透过州衙窗纸的剪影,他看见吕惠卿正用银签拨弄炭火,火苗骤然窜起,将墙上延安府舆图照得透亮——那图上洛水北岸标着三处朱红密圈,与信中皇叔屯兵之处分毫不差。
“他故意挂错舆图。”
程颐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。
吕惠卿将三班院旧部戍卫内廷的指令写得含糊,既未点明人数,也未提及接应暗号。
那半截鱼符虽与王府样式相同,却刻意缺了合符的凹槽——这分明是留着后手,既能向官家表忠,又可随时与太后的势力切割。
更夫的梆子声穿透风雪,程颐数着梆子节奏,忽然想起《青苗法续例》残卷旁压着的鄜延路税契。
吕惠卿任太原府知府,却将延安府军备布防图熟记于心,连种谔旧部改道河阴的机密都敢透露——此人怕是早已与西北军头暗通款曲,想要借勤王之名行揽权之实?
“三日内必有回音?”程颐冷笑,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响。
王昭容一介女官,仅凭先帝金镯如何调动皇城宿卫?
吕惠卿分明是要她敲响景云钟,逼太后提前发难,好让自己的勤王大军师出有名。
而那封给王昭容的密条,字迹未干便仓促卷起,极可能是故意留下可篡改的破绽。
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,程颐解下满是油泥的汗巾裹住冻僵的手指。
他终于明白吕惠卿为何对皇城局势问而不答——这位昔日的变法能臣,此刻正将官家的危局当作东山再起的筹码。
既不愿卷入太后对官家禁锢类似叛乱之举,又要坐收勤王救驾的美名,待两虎相争时,再以西北军威震慑朝堂。!
州衙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,程颐透过窗缝瞥见吕惠卿将半片鱼符抛入火盆。
跳动的火苗舔舐着鎏金纹路,映得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格外刺眼。“吕吉甫,你要的是首相之位,还是……”
程颐攥紧腰间空无一物的玉佩挂绳,风雪卷着未出口的质问,消散在漫漫长夜里。
最终程颐长长叹息了一声。
“多事之秋啊!”
那叛逆苏允已经带起来一个极为不好的头,如今苏逆在西北得势,若是一旦夺了长安成为西北王,那么天下间的野心家也将有样学样,借用手中掌握的权势,以此拥权自重!
呵呵,尤其是吕惠卿这样的人,恐怕他想要的更多呢!
程颐裹紧衣裳踏雪疾行,靴底与冻硬的石板碰撞出细碎声响。
三更梆子过后的太原府城,店铺门板紧闭,唯有醉汉的胡琴声从巷尾飘来。
他攥着被雪水洇湿的密诏,指节叩响转运使司朱漆门时,惊飞了檐角两只寒鸦。
“阁下是?这深更半夜……”
门吏举着灯笼眯眼打量,瞥见对方蟒袍下摆结着冰碴,慌忙放行。
穿堂风卷着雪粒灌进廊道,程颐数着廊下三十六根廊柱,想起汴京皇宫的布局——此刻官家是否正对着孤灯,等他的回音?
转运使张伯温披着狐裘迎出,案头茶盏腾起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凝成白雾。
“吕知州的勤王军明日寅时开拔。”
张伯温推过密报,朱砂批注在烛火下泛着腥红,“河阴渡口已备百艘战船。”
程颐的手指划过“种谔旧部”四字,羊皮手套蹭落案上的印泥,在密诏空白处洇出团暗红。
“张大人可知景云钟的规制?”程颐突然开口,“自英宗朝起,非社稷危亡不得敲响。王昭容若擅动……”
话音被窗外更鼓截断,张伯温摩挲着腰间玉带,半晌方道:“某可修书给殿前司副都指挥使,只是……”
他的目光扫过程颐腰间空缺的玉佩,“军中将令,终究要看虎符。”
卯时城门开启,程颐带着张伯温的手书奔往曹太后旧部驻地。
官道上运粮车队络绎不绝,赶车的民夫裹着吕家军的皂色头巾。
他在澶州城郊被巡哨拦下,出示象牙腰牌时,瞥见对方刀柄缠着金线——正是信中提及的王府样式。
“程先生要见姚将军?”军校将手书凑近火把,火光照亮他脸上的刀疤,“昨夜将军突然暴病,已移交防务。”
程颐望着辕门内飘扬的“吕”字大旗,喉间泛起铁锈味。
身后心腹家丁突然拽住他衣袖:“先生,城门口贴了告示!”
褪色的黄纸在风中哗哗作响,通缉令上“私通西北逆党”的罪名刺得人眼疼。
程颐摸向怀中密诏,油纸包已被雪水浸透,墨迹在“危若累卵”四字处晕开,像极了官家那日洇湿的笔迹。
街角茶棚传来说书声,讲的正是“苏允占长安自立”的段子,听客们拍着桌子叫好,震得梁上积雪簌簌而落。
程颐望着街角茶棚里哄笑的人群,听着“苏允占长安”的段子,突然攥紧腰间空荡荡的玉佩挂绳。
当年先帝赐玉时说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