百无一用是书生啊!
程颐忽而潸然泪下。
……
乾清宫西暖阁。
赵煦将冻僵的手指贴在鎏金手炉上。
铜炉内壁刻着的“熙宁”二字被摩挲得发亮,那是先帝亲赐时的年号,此铜炉便是当年所铸就,别的东西都被高太后换掉,但这铜炉却是被赵煦留了下来。
窗外传来宫人扫雪的簌簌声,他望着炭盆里将熄未熄的龙涎香,忽然抓起案头《隆中对》抄本——泛黄的纸页间,夹着程颐前些时候讲筵时所书的“克己复礼”条幅。
“陛下,王昭容求见。”
当值太监的尖细嗓音刺破寂静。
赵煦迅速将密诏塞进《资治通鉴》扉页——那是三日前借抄佛经之名,由染坊小厮夹带入宫的。
赵煦闻言眼神一亮。
这段时间他被禁锢,外人都难以会见,这王昭容乃是宫内人,按照辈分来说,赵煦要唤人奶奶,因为这是英宗皇帝的妃子。
鎏金护甲划过羊皮纸,“建宁吕惠卿愿奉衣带诏”几字在烛火下泛着暗红,像极了前日皇叔颢进献的血燕。
王昭容腕间金镯撞出轻响,跪禀时广袖扫落案上《三国演义》。
赵煦盯着她鬓边的白发。
“景云钟的钟锤已备妥?”
王昭容闻言神色一惊。
更漏滴到第四声时,赵煦屏退众人,从紫檀匣底摸出半块虎符。
青铜表面缠着的红丝线已褪色,那是七岁时候先皇亲手所系。
王昭容膝头那件名贵的紫貂披风,不经意间滑落,轻轻坠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,带起几缕细微的绒毛,在昏黄的烛火下悠悠飘舞。
赵煦微微垂眸,目光牢牢锁住王昭容鬓边新添的白发。
不过三日之前,他跟高太后请安时见到过王昭容,那白发还只是在发根处隐隐约约,像是春日里刚冒头的草芽。
可如今,竟如一夜寒霜过后的积雪,肆意地攀过了耳际。
他心下微微一叹,面上却不动声色,将手中的鎏金手炉往案角缓缓推去。
炉盖上精雕细琢的狻猊兽首,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,双目仿若活了过来,瞳仁里的两点红光,随着火苗的明灭,忽闪忽灭,恰似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思。
“奶奶可知,景云钟一响,汴梁城要流多少血?”
他轻声开口,声音不高,却仿若一道惊雷,在这静谧的西暖阁里轰然炸开。
一时间,阁内原本被刻意忽略的铜漏声,此刻突然变得格外清晰,滴答滴答,声声有力,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,重重地撞在青砖地面上,也撞在各自的心头。
老宫人王昭容听到这话,脖颈猛地一僵,像是被人突然抽去了脊梁骨。
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,腕间那只累丝嵌宝的金镯,随着她的动作,重重地磕在茶盏沿上,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,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回荡许久。
她眼角的余光,不经意间瞥见御案边缘露出半卷《隆中对》抄本,那熟悉的泛黄纸页间,还夹着程颐所书的书法条幅。
刹那间,记忆如决堤的洪水,汹涌袭来。
先帝在世时,眼前这个孩子,总是乖巧地趴在经筵案前,小手紧紧握着狼毫,蘸着鲜艳的朱砂,一笔一划地摹写“鞠躬尽瘁”四字。
那时候,他专注得很,小小的身子前倾着,墨汁常常不小心蹭在袖口,却浑然不觉,只一门心思沉浸在书写之中。
“官家是说……”
她刚颤抖着开口,话还未说完,赵煦已屈起修长的手指,轻轻叩开《资治通鉴》那厚重的函套。
羊皮密诏顺势滑落,安静地躺在案几之上,“建宁吕惠卿愿奉衣带诏”几字,在昏黄的烛火下,泛着诡异的暗红,恰似尚未凝固的血渍,散发着丝丝寒意。
“吕吉甫要的,不过是个勤王美名罢了。”赵煦微微眯起双眼,眼神中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锐利。
他伸出戴着鎏金护甲的手指,缓缓划过“愿奉”二字,指甲在柔韧的羊皮纸上压出浅浅的痕迹。
“奶奶仔细瞧瞧这墨迹,”
他微微抬眸,目光落在王昭容脸上。
“这‘愿奉’二字的墨迹,比‘衣带诏’三字浅了三分不止,分明是后填上去的。”
话音刚落,他突然起身,身着团龙纹的靴底,重重地碾过地砖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案头摊开的《三国演义》书页轻轻颤动。
王昭容望着少年绕过御案的身影,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。
她留意到,赵煦玄色常服的下摆,沾着一块醒目的墨渍,那想必是昨日他在批阅如山的奏章时,不小心打翻了徽墨所染。
她不禁暗自思忖,这孩子,平日里看着不过是个少年,可处理起朝政来,竟如此勤勉,连这般细微之处都透着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