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贝脚步顿了顿:“嗯。”
“可莫叔从没露过这手。”春生眼神复杂,“村里人都说,莫叔是十六年前从外乡来的,带着你娘,在青龙湾安了家。他水性好,但从不显山露水。今天你露的这一手……不是普通渔家能有的本事。”
阿贝没有回答。她心里清楚,养父身上确实有秘密。十六年来,莫老憨教她识水性、练拳脚、甚至读过几本旧书,那些都不是普通渔夫该会的东西。但她从不多问——养父养母给了她第二条命,这就够了。
回到家,莫婶已经熬好了姜汤。见阿贝浑身湿透,心疼得直掉眼泪:“快换了衣服,喝碗姜汤驱寒。你爹刚才醒了,听说你去找黄老虎,急得又要起来……”
阿贝换了干衣裳,端着姜汤进屋。莫老憨靠在床头,脸色依然苍白,但眼神清明了许多。他盯着阿贝看了半晌,长叹一声:“你还是去了。”
“爹,我没事。”阿贝在床边坐下,舀起一勺姜汤,“您先把药喝了。”
莫老憨没接汤勺,反而抓住阿贝的手腕:“你跟黄老虎赌了什么?”
阿贝垂眼:“赌我能过‘鬼见愁’。”
“你——”莫老憨一口气没上来,剧烈咳嗽。阿贝忙给他拍背。
咳了好一阵,莫老憨才缓过气,眼中满是痛色:“傻孩子……‘鬼见愁’是什么地方?你娘当年……当年就是……”
他说不下去了。阿贝却心头一震——她从未听说过养母的事。莫婶是本地人,嫁过来后一直安分守己,怎么会和“鬼见愁”扯上关系?
莫婶端着药碗进来,听到这话,手一抖,药汤洒出几滴。她强笑道:“陈年旧事了,提它做什么。阿贝,让你爹把药喝了。”
莫老憨看着妻子,终究没再说下去。他接过药碗,一饮而尽,然后闭上眼睛:“你们都出去吧,我歇会儿。”
阿贝和莫婶退出房间。灶间昏黄的油灯下,母女俩相对无言。半晌,莫婶才开口:“阿贝,你是不是……非去沪上不可了?”
“娘,黄老虎不会罢休的。”阿贝低声道,“我今天让他丢了面子,他早晚会报复。我留在村里,只会连累大家。”
“可沪上那么大,你一个姑娘家……”莫婶说着又掉泪。
阿贝握住养母的手:“娘,我十六岁了,能照顾自己。您不是常说,我亲生爹娘能在襁褓里放那样的玉佩,定然不是寻常人家。我去沪上,若能找到他们最好;若找不到,就凭这手刺绣,也能谋生。”
她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,在灯下细细端详。云纹流转,玉质温润,触手生温——这确实不是凡品。她忽然想起什么:“娘,当年您捡到我时,除了这玉佩,还有别的东西吗?”
莫婶想了想:“有块红绸布,包着襁褓。布上……好像绣着什么字,但浸了水,模糊了。对了,还有一张字条,就写了‘莫’字,所以我跟你爹才给你取名叫‘阿贝’,想着你本家姓莫。”
红绸布,绣字,莫字纸条。
阿贝心中一动。她起身回屋,从床底拖出一个小木箱——那是她的“百宝箱”,装着这些年攒的绣样、针线,还有几件舍不得穿的新衣裳。翻到箱底,果然有一块褪色的红绸布。
她将绸布摊在桌上,就着灯光细看。布是上好的苏绸,虽然褪色,但质地依然柔软。边缘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,中间原本应该有字,如今只剩模糊的墨痕,依稀能辨认出半个“林”字。
林?
阿贝心头剧震。她猛地想起,这些年在学堂里偷听先生讲课时,曾听说过沪上名门望族的故事。其中有个莫家,主母好像就姓林……但那是多年前的事了,先生说得含糊,她也没细问。
难道……
“阿贝,怎么了?”莫婶见她神色不对,关切地问。
“没事。”阿贝将绸布小心叠好,连同玉佩一起收进怀里,“娘,我明天一早就走。”
“这么快?”
“夜长梦多。”阿贝眼神坚定,“黄老虎今晚说不定就会动手。我趁着夜色走,安全些。”
莫婶知道劝不住,只能含泪去准备干粮。阿贝回屋收拾行囊——几件换洗衣裳,那套绣花针,几块绣样,还有这些年攒下的三块大洋、几十个铜板。最后,她将红绸布和玉佩贴身藏好。
深夜,渔村沉寂下来。只有江水拍岸的声音,单调而绵长。
阿贝背上行囊,跪在养父母房门外,磕了三个头。莫婶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,莫老憨在屋里长叹:“走吧……走了就别回来。这世道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
阿贝起身,推门而出。春生已经在巷口等着了,手里提着盏气死风灯。
“我送你到镇上码头。”春生低声道,“有趟夜船去苏州,从苏州转火车到沪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