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
苏文秀收起照片:“阿福,你说……当年那孩子,真死了吗?”
齐福手一顿,压低声音:“夫人,这话可不能乱说。赵坤的人当年查得很紧,乳娘要是撒谎,瞒不过去的。”
“可那女孩……”苏文秀揉着太阳穴,“真的太像了。而且她在江南,时间也对得上。”
“江南那么大,长得像的人多得是。”齐福劝道,“夫人,莫家的事已经过去七年了,赵坤现在如日中天,咱们齐家虽然不怕他,但也没必要主动招惹。老爷好不容易稳住局面,您可别……”
“我懂。”苏文秀打断他,“我就是……心里过不去。玉贞(林氏闺名)是我最好的朋友,当年我们约好,她生女儿,我生儿子,就结为亲家。可现在,她下落不明,生死未卜,我儿子……”
她没说完。齐啸云今年十四了,已经开始有人家来探口风,想结亲。可她心里始终记着那个约定,记着莹莹那孩子——虽然只见过几次,但那孩子眼神清澈,举止有度,看得出林氏教得很好。
“夫人,儿孙自有儿孙福。”齐福将宵夜放在桌上,“您先吃点东西。对了,少爷今天又去闸北了。”
苏文秀皱眉:“他又去看莫家那孩子了?”
“是。送了些米和药。”齐福顿了顿,“老爷知道,没拦着。老爷说,做人不能忘本,莫家当年对咱们齐家有恩,现在人家落难,能帮一点是一点。”
苏文秀叹了口气:“我不是不让帮,是怕赵坤知道。啸云那孩子重情义,万一被赵坤盯上……”
正说着,楼下传来敲门声。齐福下楼查看,很快又上来,手里拿着一封信。
“夫人,江南分号周掌柜加急送来的信。”
苏文秀接过,拆开。信是周掌柜写的,详细汇报了今天阿贝来还钱的事,还附上了阿贝写的那封信。
她先看了周掌柜的信,当看到“女孩态度坚决,坚持还钱,且询问夫人那位故人是谁”时,心头一震。再展开阿贝的信,那稚嫩却工整的字迹,让她眼眶发热。
这孩子……太懂事了。懂事得让人心疼。
“阿福,准备纸笔。”苏文秀擦擦眼角,“我要回信。”
“夫人,这……”
“放心,我有分寸。”苏文秀铺开信纸,沉吟片刻,提笔写道:
“阿贝姑娘如晤:
来信收悉,展信欣慰。姑娘志节高洁,令人敬佩。银元既已收下,便不必再提归还之事,权当长辈对晚辈的一点心意。
至于故人……她姓林,是我年少时的挚友,温柔娴淑,才情过人。可惜天妒红颜,七年前家遭横祸,她与丈夫离散,带着女儿颠沛流离。我与她失去联系已久,每每思之,心痛不已。
姑娘眉眼确有几分似她,尤其是眼睛。但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,或许只是巧合。
姑娘若真有心探寻身世,我有一言相劝:时机未到,切莫强求。安心读书,学好本事,待羽翼丰满之日,真相自会浮出水面。
他日若来沪上,可来锦绣坊寻我。切记,此事勿与他人言。
祝安好。
苏文秀
民国十六年九月初九”
写罢,她将信装好,交给齐福:“明天一早寄去江南,用最快的邮路。”
“是。”齐福接过信,犹豫了一下,“夫人,您这是……”
“我也不知道做得对不对。”苏文秀望着窗外的夜色,“但玉贞若在,一定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长大。如果阿贝真是……那孩子,那我更要护着她。”
她顿了顿:“阿福,你派人去江南,暗中照看一下那孩子。但记住,不要惊动她,也不要让任何人察觉。”
“明白。”
齐福退下后,苏文秀走到窗边。窗外是沪上的不夜天,霓虹闪烁,车水马龙。这座城市的繁华下,藏着多少悲欢离合,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。
她想起二十年前,自己和林氏还是闺中密友时的约定:“以后我们的孩子,要像我们一样,做一辈子的好朋友。”
可现在,她的儿子在暗中保护林氏的女儿,而她,可能在保护林氏的另一个女儿。
命运啊,真是弄人。
她拿起桌上的照片,轻轻抚摸林氏的笑脸:“玉贞,如果你还活着,一定要撑住。孩子们……都在好好长大。”
窗外,黄浦江的汽笛声远远传来,低沉而悠长,像一声叹息,穿过七年时光,穿过山河阻隔,将沪上的暗影与江南的微光,悄然相连。
而此刻,在闸北的贫民窟里,莹莹正借着煤油灯的微光纺线;在江南的水乡,阿贝正对着新收到的课本认真学习;在齐家的公馆,齐啸云正想着明天用什么理由再去一趟闸北。
三个孩子,三处地方,三段人生。
但命运的丝线,已经开始悄然编织。
只待某个时机,轻轻一扯,便是天翻地覆。
(第二百一十四章·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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