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声混入苏州河的夜雾,飘向对岸。
沈砚则将他找到的乐谱残页,或写有简单信息的纸条,巧妙地塞进手风琴的风箱。林晚秋次日练习时,便能“接收”到。
一片片乐谱,如同他们破碎关系拼图的一部分。
时代的浪潮拍打着个人命运。
工厂为“庆祝改革开放暨建国三十周年文艺汇演”紧锣密鼓地准备。
林晚秋因手风琴技艺脱颖而出,成为汇演焦点。
她引起了厂副书记的注意,这位领导表面儒雅,实则对潜在利益嗅觉灵敏。
同时,当年调查赵永革“失踪案”无果的老民警卫国平,也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这个忽然变得“耀眼”的女工。
他直觉那平静水面下,藏着旋涡。
而在这个旋涡周围,几双眼睛始终在默默注视。
厂卫生室的陈美娟医生,为林晚秋处理过继父造成的旧伤。
命案后,女孩因极度紧张引发的神经衰弱来求医,陈医生从她恍惚的眼神和细微的颤抖中,窥见了真相的轮廓。
她没有点破,只是默默加大了安神药的剂量,在病历上写下“建议休息”.
这是一种经历过风暴的人,才能理解的、复杂的慈悲。
沈砚的父亲,钳工沈国栋,从儿子夜归时身上沾染的仓库铁锈味里,嗅到了不寻常。
他在废品堆深处,发现了儿子藏匿的、带有一点不易察觉暗褐色污渍的工装。
他没有质问,只是沉默地,将那件衣服扔进了熔炼废金属的炉子。
熊熊火焰映照着他刻满皱纹却毫无表情的脸,这是一种笨拙到令人心碎的父爱。
老民警王卫国的调查从未停止。
他走访废品站,与沈国栋有过简短而充满机锋的交谈;他也去找过陈美娟,陈医生用专业的口吻,巧妙地回避了关键。
王卫国知道他们在隐瞒,但法律的准绳需要证据。
还有那个叫“小四川”的少年,沈砚的影子。
他纯真地仰慕着他的“沈哥”,无意中看到沈砚深夜在河边清洗手上疑似血迹的污迹。
他不懂,却本能地为他守着秘密。
——
冬夜,苏州河面开始凝结薄冰,呵气成雾。
废品站的小阁楼里,沈砚对着那盏昏黄的灯泡,反复擦拭着几件修理钟表的工具。
他已经从多个渠道证实,厂李副书记不仅要在汇演后强行将林晚秋调往广州,更已暗中派人清查仓库旧物,目标直指那些可能藏有手稿的角落。
“机床下的秘密,藏不住了。”
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噬咬着他。
他看了一眼窗外河对岸的纺织厂仓库,巨大的黑影如同蛰伏的巨兽,随时可能将他和林晚秋吞噬。
他不能再等。
必须在汇演前,彻底抹去那个角落。
火焰,是能吞噬一切痕迹的唯一选择。
夜更深了。
沈砚穿上最深的旧工装,将一瓶偷偷攒下的煤油和火柴揣进怀里。
他动作轻巧地溜出废品站,却没有发现,黑暗里,另一双眼睛始终关切地追随着他。
是“小四川”。
这个单纯的少年,近来敏锐地察觉到“沈哥”的情绪不对,那股决绝的狠劲让他不安。
他担心沈砚会做傻事,便悄悄跟了上去,像一道无声的影子,融入了寒冷的夜色。
——
沈砚如幽灵般潜入熟悉的仓库。
浓烈的机油和棉纱味扑面而来。
他准确地找到那台废弃机床,将煤油小心地泼洒在周围的废旧棉纱和木料上。
他的动作因紧张而微微颤抖,但眼神却异常坚定。
就在他划燃火柴的瞬间,角落里传来一声轻微的、带着哭腔的呼唤:“沈哥……你别做傻事……”
是“小四川”!
他终究因为害怕和关心,发出了声音。
沈砚浑身一僵,火柴掉落在浸透煤油的棉纱上。
“轰”的一声,火苗瞬间窜起,迅速蔓延,贪婪地吞噬着氧气和一切可燃物。
“快跑!”
沈砚朝“小四川”的方向吼道。
然而,浓烟和瞬间燃起的火墙隔绝了视线。
“小四川”被呛得剧烈咳嗽,慌乱中被脚下散落的零件绊倒。
火舌立刻卷上了他单薄的衣裳。
“沈哥——救我——!”
那声凄厉的、被火焰灼烧的悲鸣,成了沈砚此生无法摆脱的梦魇。
他试图冲过去,但炽热的气浪将他推开。
他眼睁睁看着那个视他为依靠的少年,在火焰中痛苦地扭动,最终归于沉寂。
火光映红了沈砚惨白而扭曲的脸,也映红了苏州河的半边天。
救火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,人声鼎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