它裹挟着纺织厂排出的各色染料,也裹挟着整个时代悄然滋长的欲望与不安。
河畔,纺织厂宿舍区的灰墙斑驳如旧年画,人声在筒子楼间嗡嗡作响。
十九岁的女工林晚秋,是厂里出了名的“闷葫芦”。
她像一道苍白的影子,下工后便消失在通往那间低矮阁楼的楼梯里。
那里,一架缺了黑键的“东方红”牌旧手风琴,是她唯一的避难所。
琴声总是断断续续,似有似无,像从河底淤泥中艰难打捞上来的、无人能懂的呜咽。
隔河相望,十七岁的沈砚守着他父亲的废品收购站。
黄昏是一天中他隐秘的期待。
对岸阁楼总会准时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,却总让他放下手中的钟表零件。
那琴声里有种说不出的执拗,像在反复打磨一个看不见的伤口——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,那个同样在无人时哼唱忧伤旋律,最终在时代洪流中悄然消逝的女人。
他见过拉琴的女孩,低头走过苏州河桥,单薄的肩胛骨在旧工装下显得格外清晰,像随时会被风吹折的苇草。
有次他看见她继父在厂门口对她推搡呵斥,她咬着唇不吭声,手指却死死绞着衣角,绞得指节发白。
那一刻,沈砚心里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了。
他从废纸堆里捡起一张泛黄的乐谱残页,小心抚平折痕,开始了在阴影里的搜寻。
既是为她,也是为自己,拼凑那些被时代撕碎的、与母亲相关的记忆。
一切的起点,是那个冷得连呼吸都要结冰的冬夜。
——
羁绊始于一年前那个能冻裂骨头的冬夜。
林晚秋的继父,厂里的仓库管理员赵永革,一个被时代磨砺得粗糙而贪婪的男人,再次酒后施暴。
这次,他觊觎的不再仅仅是继女的美貌,更是她病逝的生母。
那位曾是海城滩知名钢琴教师的女人——留下的手稿。
他坚信那迭名为《苏州河随想曲》的琴谱里,藏着能通往海外遗产的秘密。
撕扯,哭喊,求饶。
空旷的仓库将绝望放得更大。
在挣扎的混乱中,林晚秋的手碰到了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.
是沈砚遗落在此的、一把修理钟表的螺丝刀。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,她闭上眼,用尽全身力气,将那冰冷的金属刺入了压迫她的脖颈。
温热的血猛地涌出,赵永革沉重地倒地,再无声息。
世界在林晚秋眼前碎裂成一片空白。
就在她僵立原地,浑身血液仿佛冻住时,沈砚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仓库门口。
撞见这骇人的一幕后,他没有惊叫,没有逃离。
女孩脸上混合着恐惧和解脱的神情,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锁:母亲去世时,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瞬间?
他只是快步上前,探了探赵永革的鼻息,然后抬起眼,用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,看向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她。
“人死了。”他的声音异常平静,“必须处理掉。”
是他主导了藏尸于废弃机床下的行动。
冰冷的恐惧迅速笼罩了两个年轻人。
沈砚展现出超乎年龄的冷静,他将尸体拖至一台早已报废的苏式机床下,用废旧棉纱和零件掩盖。
“我们必须活下去,”他盯着林晚秋惨白的脸,声音低哑,“从此,像这手风琴的黑键与白键,永远隔着缝隙,却必须一起,才能撑起完整的旋律。”
秘密的契约就此订立。
林晚秋在明处。
她必须更加“正常”,利用勉强进入厂文艺宣传队的机会,积极寻找《苏州河随想曲》的完整手稿。
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,也可能是指引她脱离苦海,甚至查明母亲真正死因的钥匙。
沈砚在暗处:他用从废品站学来的三教九流的手段,为林晚秋扫清障碍。
他模仿赵永革的笔迹伪造请假条和信件,制造其“因贪腐问题携款潜逃”的假象。
他暗中恐吓可能察觉到赵永革失踪真相的知情者;他甚至偷偷修复了林晚琴那架缺键的手风琴,并“帮助”她在宣传队站稳脚跟,排除竞争对手。
命运的契约,在这一刻,用恐惧、鲜血和一种深切的、同病相怜的共鸣烙下。
沈砚,这个沉默的少年,带着一种混合了未及言明的爱慕、源于自身伤痛的深刻理解,义无反顾地跳入了她的深渊,成为了她最黑暗的秘密的共犯。
——
音乐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,也是危险的对话方式。
林晚秋会在深夜阁楼的练习中,加入特定的节奏。
一段急促的连续低音,意味着“有人怀疑,谨慎”;一段舒缓的琶音,则代表“暂时安全,可行动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