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大明,向来是有利于文臣的就祖制,不利于文臣的就要革弊,哪里有什么真正祖制一说。
他出于名声考虑,上了几道奏疏劝谏,皇帝只是温言回复,却一直不改,久而久之他也懒得多事了。
就在这时,旁边有人轻哼了一声,阴阳怪气地说道:“若事事都要讲祖制,那太祖爷的剥皮实草之刑,也当恢复才是。”
韩爌心中一怒,猛地转头看去,却见周围的人都正襟危坐,或低头看茶,或整理衣冠,根本看不出是谁在刺他。
他胸口一阵起伏,终究还是强行按下了火气。
离京数年,这些小辈怎生得如此无礼!
……
陆陆续续地,勋贵、翰林、六科给事中们也都进来了。
林林总总百余号人。
众人寻着自己的名牌各自落座,相熟的便隔着座位,压低声音交谈起来,殿中一时嗡嗡作响,竟有了几分菜市场般的喧闹。
“这到底是要做什么?真是日讲?”
“我看未必,日讲哪有这般阵仗?上次那个大明之问题,今日如果要摊开来讲,那无非是吏治、财税、边事那几样。如此说来莫不是今日就要定新政?”
“要定新政,岂能都坐着?成何体统!”
最后这句话,却没什么人接茬。
就在这时,一名小太监走到殿前,猛地一甩拂尘,尖声长唱:“肃静!”
被规训了已久的文武百官们,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闭上了嘴,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。
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时明,这才从殿侧的阴影中缓缓走出。
他轻咳一声,目光扫过全场,朗声道:
“人既然到齐了,咱家就宣布今日日讲的章程。”
“陛下于十日前,留下一问,曰:‘今日大明之问题为何?’诸多翰林先生不辞辛劳,呈上经世公文数十篇。陛下批阅之后,龙心大悦,认为其中颇多裨益,更有‘天下第一雄文’出世,不忍独享,故而召集各位臣工,一同品鉴。”
话音刚落,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。
尤其是翰林院所在的区域,更是瞬间骚动起来。一个个翰林学士、侍读、编修们,全都挺直了腰板,眼神热切地左顾右盼,脸上写满了期待与自负。
天下第一雄文!
会是自己的那篇么?
定然是了!
自己的那篇文章,引经据典,鞭辟入里,舍我其谁!
“肃静!”
小太监再次高喝,这次却连喝了三声,才让渐渐失控的场面重新安静下来。
皇帝不在,这“日讲”又非传统日讲,高时明也不是魏忠贤那等积威数年的权阉,众人的心态,不知不觉间已经放平了许多。
高时明也不恼,等到彻底安静下来后,他才继续开口。
“翰林院共上交经世公文三十七份,以解此问。”
“司礼监经厂库,已奉旨将其印刷成册。还请各位在陛下来之前,先行阅读完毕。时限,两个时辰。”
“陛下,将于申时初刻,驾临皇极殿,与诸位共议。”
高时明一挥手,数十名小太监立刻鱼贯而入,将一摞摞尚带着墨香的册子,分发给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韩爌接过册子,只觉得手臂猛地一沉。
竟然有一尺多高!
高时明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,语气幽幽地补充道:“各位,请开始吧。”
话音刚落,大殿内瞬间爆发出比刚才更加剧烈的议论声。
“两个时辰?看完这一尺多高的册子?这怎么可能!”
“如今的经世公文便是如此,讲究实证、数据,没有万字打底,都不好意思叫公文。”一个年轻的翰林颇为得意地向旁边的人解释道。
“你们看,这册子上的墨迹似乎还未全干,当真是连夜印出来的?”
“咦?为何这些策论,都没有署名?”
韩爌没有参与议论,他抬起头,扫视了一圈闹哄哄的大殿,目光恰好和斜对角的刘鸿训对上,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深深的迷茫。
他又抬头,望向大殿最前方那张高高在上、却空无一人的龙椅,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。
这就是那位刚登基的新君吗?
为何……行事如此不同寻常?
治国当以稳重,如此轻佻,纵使宽仁巧思,终究于国无益啊。
他摇了摇头,不再多想,伸手拿起了最上面的第一本奏疏。
一行意气纵横的标题,瞬间映入眼帘。
《论吏治不清乃天下第一大弊疏》
仅仅是标题,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韩爌深吸一口气,翻开了正文。
开篇,是一段高屋建瓴、振聋发聩的破题之言。
“欲正其末,必端其本;欲清其流,必澄其源。”
“吏者,国之本,政之源也。盖天