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阳震天监,历经百年风雨,早已不再是当年那座简陋工坊。高墙深院,铁门森严,门前两尊铜铸火龙盘踞两侧,口中衔着熄灭的引信。门楣上“器以卫国”四字苍劲有力,乃安思胜亲题。如今的监正姓陈,名砚之,是安思胜第三代徒孙,年逾五旬,须发皆白,但目光如炬,步履沉稳。他每日清晨仍循旧制:五更巡库、查验温湿、核对火药配比记录,一丝不苟。他常说:“我非守物,乃守心。”
这一日,天未亮透,急报突至??西北边军截获一支神秘商队,伪装成回鹘贩马人,实则携带大量硝石、硫磺与精炼木炭,数量惊人,足可制造千枚轰地雷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其首领袖中藏有一幅残破地图,赫然是当年刘建军亲手绘制的“三十六雷阵坐标图”,虽多处模糊,但关键节点清晰可辨。
陈砚之闻讯,手微微一颤,茶盏落地碎裂。他立即下令封锁全监,禁止任何图纸外流,并亲自开启地下密室第三重铁门。那里存放着唯一完整的《雷阵全图》原件,封于铅匣之中,百年未曾启封。他取出图卷,轻轻展开,指尖抚过那些熟悉的笔迹??那是刘建军用炭条一笔一画勾勒出的死亡之网,每一道弧线都浸染着漠北风霜与血火记忆。
“有人想重现‘地火龙’。”他喃喃道,“可他们不明白,这图上的每一寸,都是用人命试出来的。”
他召集七位核心匠官议事。有人主张上报朝廷,调兵围剿;有人建议设伏诱敌,当场擒获;更有年轻弟子跃跃欲试:“若能借此机会重振火器威势,岂非扬我国威?”
陈砚之沉默良久,终是摇头:“你们忘了祖训?**器为护国,非为逞强。** 今日若大张旗鼓抓人,反倒坐实了‘大唐尚武好杀’之名,授人以柄。而若放任不管,又恐秘技外泄,遗祸无穷。”
他起身踱步,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沙盘之上??那是刘建军晚年所制,涵盖从雁门到北海三千余里防线,每一座烽台、每一条水源线、每一个埋雷点,皆纤毫毕现。他忽然问道:“当年师父为何要在贝尔池南道布下‘双火芯’陷阱,却不一次引爆?”
一名老匠官答:“因要诱敌深入,使其自投罗网。”
“不错。”陈砚之点头,“真正的威慑,不在杀戮本身,而在未知的恐惧。敌人不怕死,怕的是不知道怎么死、何时死、为何死。”
他转身下令:“传令下去,不动声色放走那支商队。但要在他们带走的‘伪图’上做手脚??将第十七号雷区坐标偏移三里,引向荒谷;再于图背涂一层隐墨,遇热即显,现出一行小字:‘踏此一步,魂归无门’。”
众人闻言凛然,随即领命而去。
半月后,消息传来:那支商队行至阴山北麓,果然按图挖掘,试图复制轰地雷结构。然而因地基松软、火药比例失调,首试便炸塌山体,十余人当场掩埋。幸存者惊恐逃窜,途中夜宿破庙,忽见图卷无端自燃,灰烬中竟浮现那八字警告,个个跪地叩首,誓不再犯唐境。
陈砚之听罢,只轻叹一句:“够了。”
他知道,这一局,师父赢了。哪怕身死百年,他的意志仍在大地上行走。
春去秋来,岁月无声。陈砚之渐感体力不支,咳嗽日益频繁。医生说是肺疾,长年吸入火药粉尘所致。他笑而不语,只每日更加勤勉地整理典籍,校勘图纸,生怕遗漏半分先辈心血。某夜,他在灯下翻阅《火工要略》副本,见最后一页师祖安思胜续写的那句“师父,我懂了”,不禁泪湿眼眶。
他提笔,在其下添写道:
> “而我也终于明白,所谓传承,不是守住秘密,而是守住初心。
> 雷会锈,药会潮,唯有这份敬畏,不可断绝。”
次日,他召集全体弟子,宣布退隐。临行前,将两把钥匙交予继任者??一把开密室,一把启铁箱。他郑重告诫:“‘天惊炮’仍在,但我希望它永不见天日。若真有那一天,请记住:开炮之前,先问自己三个问题??
> 一、是否已尽外交之策?
> 二、是否百姓已陷水火?
> 三、是否还有别的路可走?
> 答案皆否,方可动手。”
众人肃立受教,无一人言语。
陈砚之离开那日,没有仪仗,没有送别。他独自背着一个旧包袱,步行出城,直奔雁门。沿途百姓不知其身份,只觉这位老人步履蹒跚却坚定,像极了传说中那些不肯卸甲的老兵。
他在老松下住了三日。每日清晨煮一壶粗茶,坐在石垒旁静坐良久,似在倾听什么。第四日黎明,他对守关校尉留下一句话:“若百年后再有大战,请打开我在监中留下的青铜匣。里面有三份方案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