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年无主将,然政令如常。关炜依父遗命,并未自承帅位,而是召集城中三老、书院山长、军中宿将共议继任之人。众人齐聚英灵阁下,环视墙上所悬历代“守土弟子”名录,良久不语。有人提议推举徐宏之后为帅,徐氏三代执掌军务,威望素著;亦有士人主张由忠义书院山长摄政,以文御武,延续教化之本。
关炜静坐于侧,手中捧着父亲临终前所书《守土十诫》,逐条诵读。至第七条:“兵权不可私授,唯德者居之;城可易主,志不可改。”他缓缓起身,面向众人道:“先父一生未称王、未裂土,只为守住一句诺言。今日若因姓氏而定统帅,则背其初心。我愿退居幕僚,助贤者理政。”
满堂肃然。忽有一老卒拄杖而入,乃陈福之子陈安,今已年逾七十,曾任北门戍将。他步履沉重,声如古钟:“诸君可还记得麋公当年如何选将?非看门第,不论亲疏,只问一事??‘你为何守城?’”
此言一出,四座皆静。
次日,全城张榜:凡年满十八、通晓律令、愿誓死守诺者,皆可报名参选主帅。不限军籍,不论出身,唯需通过三试:一曰策论,题为“何谓守诺”;二为实务,处置灾民安置、粮赋调度等案;三则赴汉寿园独坐一夜,面谒三公墓,归来后自述所思。
应试者八百余人,有将军之子,也有农夫之孙;有儒生策士,亦有江湖游医。最终脱颖而出者,竟是一名女子,姓柳,名昭容,父为战死老兵,母以织布为生。她幼时曾随母避难途中几近饿毙,幸得江陵收留,自此立志报恩。成年后入忠义书院习律法兵政,才识超群,尤擅断狱安民。
当她的名字被宣读于校场之时,群情哗然。有人低语:“妇人岂可统军?”更有旧将愤然离席。柳昭容立于高台之上,神色不动,只取怀中一卷黄绢展开,朗声道:“此乃关彝公晚年亲授《女吏治城录》,其中明言:‘守土不分男女,惟心诚者当之。昔有木兰代父从军,今有何惧巾帼执印?’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全场:“我非求权,只求尽责。若诸君不信,请观我行事三年,再行罢黜不迟。”
关炜带头跪拜,口称“守诺之人”,众将见状,亦纷纷伏地。自此,江陵首度迎来女帅,史称“柳夫人治荆”。
柳昭容上任之初,即颁新政七条:其一,废除军户世袭制,凡愿服役者皆可入选精锐;其二,设立“义学百所”,专收孤贫孩童,教授识字与忠义之道;其三,重修水利,引江水分流十二渠,灌溉万顷良田;其四,开放边境互市,但凡携带汉籍典册入境者,免税三载;其五,编纂《季汉遗民志》,收录三百余姓南迁家族谱系,立碑于园外;其六,恢复“夜巡制度”,每夜由百姓自愿组成巡队,持火把绕城一周,象征全民共守;其七,严禁任何人为己立碑刻名,违者逐出城外。
三年之内,江陵大治。农田丰稔,商旅辐辏,百姓安居。更有异象频现:某年冬雪封江,渔舟难行,百姓忧粮道中断。柳昭容亲率工匠于冰面凿孔数百,以竹筒相连,内置炭火保温,使水流不冻,舟船得以通行。民间传为“火脉通江”,称其智胜古之良臣。
建兴五十九年秋,北方八王之乱愈烈,洛阳饥荒遍地,人相食。数十万流民扶老携幼南逃,沿途郡县闭门拒纳,唯江陵开城迎之。柳昭容下令拆毁闲置官衙,改建屋舍千间;又命妇人集体织布,制衣万余套分发难民。
有谋士劝曰:“人数太多,恐生变乱。”柳昭容立于城楼,遥望滚滚人流,轻声道:“变乱不在人数多寡,而在人心向背。我们今日拒一人入门,明日便失万人之心。”
她亲赴安民司,逐户登记,按能授事:壮者编入屯田营,妇孺入工坊织布纺纱,老者教童蒙识字。更令人在各里设“感恩墙”,凡受助者皆可在墙上写下感激之语。不过半年,原本哀鸿遍野的流民竟成建设之力,反助江陵扩城十里,修桥五座,开渠三条。
一日黄昏,柳昭容独自步行至汉寿园,在关彝墓前驻足良久。忽闻身后脚步轻响,回首见一白发老妪,手持竹篮,内盛清酒瓜果,正欲祭拜。老人见她官服在身,欲避而去。柳昭容拦住,问道:“老人家从何处来?”
答曰:“原居洛阳,子孙尽死于乱兵。我藏身枯井三日,方得南逃。途经七城,皆拒我不纳,唯江陵收我残躯,赐屋予粮,还让我教村中孩童念《千字文》……我活到这把年纪,头一回觉得自己还有用。”
言罢泪下,伏地叩首:“姑娘,你是好人,更是好官。我不知你姓甚名谁,但我知,三公若在,必如你一般待百姓。”
柳昭容扶起老人,哽咽不能语。当晚归府,提笔写下《为民七思》,藏于忠义堂密阁,后世出土时墨迹犹新:“一思饥寒交迫者何在;二思孤寡无依者谁养;三思冤屈不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