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二楼转角,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喧哗。兰芝下意识往栏杆后缩了缩,只见王妈妈叉着腰站在院里,青布帕子摔在石桌上,发出“啪”的脆响:“都给我把嘴闭紧了!谁敢把这事捅出去,我撕烂她的嘴!”
几个丫头低着头,指尖绞着衣角,兰芝从她们发抖的肩膀看出了慌乱。她悄悄往下瞟,账房先生正蹲在门槛上抽烟杆,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,映得他脸一半亮一半暗:“王妈妈,码头那边……已经倒了三个脚夫了,上吐下泻的,听说官府都封了半条街。”
“封街?”王妈妈的声音尖得像捏着嗓子,“咱们烟雨楼靠着码头的生意,封了街喝西北风?!”她顿了顿,忽然压低声音,“张大夫怎么说?那药真能压得住?”
“张大夫说……像是时疫,”账房先生磕了磕烟灰,“他不敢治,让咱们另请高明。”
兰芝抱着帕子的手紧了紧,时疫两个字像冰锥子,扎得她后颈发麻。去年邻镇闹时疫,她远远见过拉尸体的车,白布裹得严实,车轮碾过石子路,发出沉闷的响,那声音缠了她整宿的梦。
三日后的清晨,烟雨楼的后门悄悄开了道缝。兰芝正蹲在井边搓帕子,听见“吱呀”一声,抬头就撞见个穿月白长衫的年轻人,背着只深棕色皮箱,箱角磕出了豁口,铜锁倒擦得发亮,在晨光里晃眼。他的袖口洗得发毛,露出的小臂上沾着些青绿色的药汁,像刚从药圃里出来。
“劳驾,”他的声音带着南方的软糯,像浸了水的糯米,“请问账房往哪走?”
兰芝往楼梯口指了指,指尖的皂角沫蹭在袖口,留下片白痕。年轻人点头笑了笑,眼睛弯成月牙:“多谢姑娘。”他转身时,皮箱“咔嗒”响了声,像是里面的琉璃瓶在碰。这便是沈郎第一次来烟雨楼。
沈郎在账房待了半个时辰,出来时手里多了张药方。兰芝正往竹竿上晾帕子,风卷着药香飘过来,是艾草混着薄荷的清苦,她忍不住回头,正撞见沈郎站在廊下看她的帕子。
“这兰草绣得真好。”他走近了些,目光落在最上面那块,“叶尖带点颤,像刚被风吹过。”
兰芝的脸腾地红了,慌忙把帕子往竹竿里推了推。他的指尖忽然指向帕子角落:“这里的针脚,是故意留的毛边?”那里的银线松了根,像草叶上的绒毛,是她特意绣的。兰芝点点头,从怀里摸出个小竹板,用炭笔写:“外婆说,野兰草的边,就该带点乱。”
沈郎的眼睛亮了:“姑娘也懂花草?”他从皮箱里翻出个油纸包,打开是本手抄的《草木记》,纸页泛黄,上面画着株兰草,根须缠在石缝里,旁边写着“幽谷生兰,不以无人而不芳”。“我老家后山的兰草,跟你绣的一模一样。”
兰芝摸着那行字,指腹蹭过墨迹,忽然觉得这异乡来的大夫,像从她绣帕子里走出来的人。
沈郎给眉妩诊病时,兰芝躲在门后偷看。他没拿寻常大夫的脉枕,只把三指轻轻搭在眉妩腕上,另一只手掀开她的眼皮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。“舌头伸出来看看。”他的声音放得极柔,眉妩竟乖乖照做,不像平时对谁都横眉竖眼。
“莫怕,”沈郎从皮箱里拿出个陶碗,倒出些深褐色的药汁,“这药苦,我加了点蜜,喝三天就好。”他转身时撞见门后的兰芝,眼里闪过丝笑意,“姑娘要是不嫌弃,这药渣子留着,煮水泡泡手,能去潮气。”
兰芝抱着药渣子回阁楼时,心里像揣了颗蜜枣。她把药渣子倒进陶盆,热水一冲,苦香漫了满室,竟压过了阁楼常年不散的霉味。她坐在绣架前,忽然想绣株带药香的兰草,银线里掺了点褐丝线,像药汁在叶尖凝了滴。
沈郎每天来复诊,总在晌午。那时楼里最静,姑娘们要么歇晌,要么在后院晒太阳。他诊完病,就坐在阁楼的窗边翻药书,兰芝在对面绣帕子,偶尔抬头,会撞见他正看着她的绣绷,眼神像落在青草上的阳光,暖融融的。
“兰芝姑娘,”他忽然开口,手指点了点她的帕子,“这兰草的根,该再深些。”兰芝愣住,他已经拿起炭笔,在纸上画了几笔,“你看,石缝里的根都是盘着长的,这样才稳。”
他的指尖离她的绣绷只有寸许,兰芝能闻到他袖口的药香,混着点淡淡的墨味。她红着脸点头,把兰草的根绣得盘根错节,像要钻进木头里。
春桃见沈郎总往阁楼跑,心里的酸水直冒。那天兰芝刚晾好帕子,就被她撞个正着:“哟,这不是沈大夫的心头肉吗?绣这么多,是想当药引子卖?”她伸手就扯最上面的帕子,兰芝伸手去护,两人拉扯间,帕子“哗啦”散了一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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