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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前几年,来了个姓周的秀才。”苏燕卿把木盒收起来,重新拿起绢衫刺绣,“周秀才是京城来的,穿着青布长衫,手里总攥着卷书,说话带着股文气,刚开始我们都觉得他酸溜溜的,不像会来这种地方的人。他每次来都点婉君的曲子,却不要听《西厢记》,总让她唱《满江红》。”
“有回婉君唱完,他递了张纸条给她,上面写着‘女子亦能卫国,不必尽倚男儿’。”苏燕卿的针脚慢了下来,像是在回忆当时的场景,“婉君不识字,拿着纸条到处问,最后问到我这儿。我念给她听的时候,她眼睛亮得像有星星,拉着我的手问‘真的吗?女儿家也能卫国?’”
从那以后,周秀才就常来,每次都带本书,教婉君认字。他用毛笔蘸着松烟墨,在宣纸上写“天下兴亡,匹夫有责”,写“女子无才便是德,乃愚民之谈”。婉君就把这些字绣在帕子上,白天藏在袖口里,夜里拿出来摸,摸得绢布都起了毛边。
“那些帕子后来都成了宝贝。”苏燕卿笑了笑,眼里闪着光,“楼里的姑娘们轮流借去看,有的偷偷抄在纸上,有的像婉君一样绣在帕子上,藏在枕头下。那时候大家才知道,原来女子不光能唱曲儿讨客人欢心,还能懂道理,能为家国做些什么。”
那年秋天,城外起了战事,北狄骑兵扰边,官府到处贴告示募兵,街头巷尾都是议论,说边关吃紧,粮草也快耗尽了。
“那天周秀才在城门口的擂台上演讲,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,声音洪亮得能传到城墙根下。”苏燕卿的声音有些发紧,像是在用力回忆,“他说‘乡亲们,国若破,家何在?我等岂能坐视’,说‘女子亦可助力,缝衣纳鞋、筹措粮草,皆是报国’。台下的人越聚越多,有叫好的,有扔铜钱支持的,乱哄哄的像锅烧开的水。”
“官差来的时候,周秀才还在喊‘勿要惧战’,被两个官差按在地上,帽子都掉了,发髻散了满脸,却还在挣扎着喊‘保家卫国,匹夫有责’。”苏燕卿的指尖用力,银针深深扎进绢布,留下个小小的洞,“婉君把自己攒的首饰全当了,金步摇、银梳篦、玉耳坠,换来的钱用块蓝布包着,一层层裹得严严实实,塞给狱卒,只求见周秀才一面。”
隔着牢门的木栏,婉君递过去块帕子,上面绣着“我等你”三个字。苏燕卿说,那三个字用的是最牢的锁针绣,每个笔画都绕了三圈,像打了个死结,任谁也解不开。
“周秀才后来随军队去了边关,临走前托人带了封信给婉君,说‘待我凯旋,必来听你唱完整首《满江红》’。”苏燕卿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叹息,“那天婉君上台唱《满江红》,调子起得比平时高了八度,震得戏楼的梁木都嗡嗡响。唱到‘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’时,她突然咳了起来,一咳就停不住,最后猛地呕了血,鲜红的血溅在月白的戏服上,像开了朵红梅,艳得让人不敢看。”
台下的人都吓坏了,老鸨让人把她抬下去,她却挣扎着站起来,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,接着唱,声音哑得像破锣,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量。
“她没熬过那个冬天。”苏燕卿低下头,继续绣那朵兰草,针脚有些乱了,“咳得越来越厉害,瘦得像片纸,风一吹就能飘起来。临死前,她把所有绣着字的帕子都烧了,火苗舔着绢布,字在火里蜷成黑灰,她说‘莫要因我连累旁人’。”
苏燕卿从抽屉里拿出块更小的布角,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,上面能看到半个“国”字的轮廓:“这是我偷偷捡的,没烧尽的。你看这针脚,多密,多用力,像要把字绣进骨头里。”
阿禾摸着那块布角,粗粝的边缘蹭得指尖发疼,忽然明白那珍珠坑里的暗红是什么了——是无数个婉君这样的女子,把血、把泪、把不甘和倔强,都嵌进了岁月里,磨成了温润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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