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书库

字:
关灯 护眼
九书库 > 素心传 > 第16章 老艄公(番外)

第16章 老艄公(番外)(2/2)

艄公照例在船头摆了盏马灯,灯芯“噼啪”跳着,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贴在船板上。雾里飘来片竹片,上面刻着个“远”字,边缘磨得发亮,像被人天天攥在手里。他捡起来,刚要塞进船板缝,却见竹片背面还刻着个极小的“苏”,刻痕浅得几乎看不见,像怕人看见似的。

    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那个揣着竹绷子的小伙。小伙上船时,竹片刮了手,血珠滴在船板上,红得刺眼。他慌忙用布去擦,小伙却笑,露出两颗小虎牙:“没事,这样它就认得我了。”老艄公摸着竹片上的“苏”字,忽然觉得那小伙说不定真的到了对岸,正拿着新的竹绷子,给叫苏苏的姑娘看呢。

    他把竹片放进贴身的布袋里。那布袋早就洗得发白,边角磨出了毛边,里面还躺着半块干硬的桂花糕——是当年那个系红绳的姑娘落下的,上面的霉点已经变成了灰黑色;还有片绣着半只蝴蝶的绢布,针脚细密得像晚香的手艺,却比晚香的多了点野气,大概是哪个性子烈的绣娘没绣完的。

    布袋越来越沉,老艄公却总说“不沉,装的都是念想,念想是轻的”。可他撑篙的力气却越来越小,竹篙插进水里的角度也越来越斜,有时得用肩膀顶着篙柄,才能把船撑动。

    有天清晨,老艄公撑船靠岸,看见二麻子蹲在柳树下,正往土里埋个小陶罐。陶罐是秀莲生前腌咸菜用的,上面还留着个豁口。见他来了,二麻子红着眼笑,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土:“李伯,我把秀莲的帕子烧了,混着桂花埋在这儿,来年说不定能长出棵桂树。”

    老艄公放下篙,蹲在他旁边,看着土一点点盖住陶罐。土是新翻的,带着湿气,还混着几片桂花花瓣——是去年落在地上的,被二麻子小心地收了起来。“好啊,”老艄公说,声音有点哑,“等桂树长起来,就用它的花酿酒,比现在的香。”

    二麻子忽然问:“李伯,您年轻时,也有想忘又忘不掉的人吗?”

    老艄公摸了摸怀里的布袋,指尖触到那半块桂花糕的硬边,又触到片光滑的绢布——是晚香没绣完的鲤鱼,他一直带在身上,绢布的边角已经磨得发亮。“有啊。”他望着河面,雾正慢慢散,露出底下青绿色的水,“她总说要绣面新帆,我却让她等了太久。”

    二麻子没再问。有些故事,不用说完,听着河水“哗哗”的声音,就懂了。

    后来那棵桂树真长出来了,枝桠歪歪扭扭的,像个没长开的孩子,却在第三年开了花。细碎的黄花堆在枝头上,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,落在老艄公的船板上,香得能把鱼都引来。老艄公摘了把,泡在酒里,给二麻子送了半坛,自己留了半坛。

    喝酒那天,二麻子捧着酒坛,眼睛红红的:“李伯,您这船,该刷层新桐油了。看这船板,都快烂透了。”

    老艄公摸了摸船帮上的豁口,那里卡着片竹片,刻着“苏”字。风吹过,竹片“嗡嗡”地响。“不刷了,”他说,“这样挺好,风来的时候,它能多装些话。”

    风确实来了,带着桂花香,吹得船板上的旧布巾飘起来——那是晚香的帕子,被老艄公系在篙柄上,像面小小的帆。老艄公望着河面,忽然觉得晚香就在帆影里,穿着她那件月白色的衫子,指尖缠着丝线,正笑他:“阿水,你看,这帆不是挺好?”

    他举起酒坛,对着河面遥遥一敬,酒液洒在水里,漾开圈圈涟漪,像无数个没说尽的故事。涟漪荡到远处,和别的涟漪撞在一起,又慢慢散开,在河底沉下去,再浮起来,永远都在。

    忘川河的水,还在静静流。老艄公的船,也还在慢慢漂。船板上的豁口卡着新落下的桂花,裂缝里嵌着新的竹片,布袋里又多了块绣着半朵玫瑰的绢布——是个穿红裙的姑娘落下的,她说要去对岸找她的心上人。

    老艄公撑着篙,竹篙插进水里时,能看见河底的沙,沙里埋着无数细碎的光,像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。船从晨光里来,往月光里去,把每个渡河人的心事,都轻轻放进浪里,让它们慢慢荡,荡成河底的沙,永远陪着这条河。

    有时他会对着河面笑,像在跟谁说话:“晚香你看,这船装了这么多故事,比绣满鲤鱼的帆还热闹呢。”风穿过船头的豁口,“呜呜”地应着,像在说“是啊,是啊”。

    hai
『加入书签,方便阅读』
内容有问题?点击>>>邮件反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