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艄公的烟杆在船板上敲了敲,“笃笃”两声,像敲在陈年的木头上。他眼神飘向远处的峭壁,那里的金线藤在风里轻轻晃,暗金色的藤条缠着岩石,像谁用金线缝了道疤。“阿远那孩子,是个苦命的。”他缓缓开口,烟杆上的铜锅在阳光下泛着光,“从小爹娘就没了,跟着个编竹器的老师傅学手艺,住在河滩边的草棚里。冬天冷得厉害,他就抱着竹篾睡,说‘竹片凉,却能编出暖’。话不多,手上却有真功夫,一根竹篾到他手里,能劈得比发丝还细,编的竹篮,装水都不漏。”
阿禾想起苏绣娘绣谱里的竹叶,忽然懂了那叶片上的纹路为何那样真——那是阿远用竹刀刻了无数遍的。“他第一次见苏绣娘,是在镇上的绣品铺。”老艄公的声音慢下来,像在数河底的石子,“那天苏绣娘来挑竹绷子,穿着件月白衫,手里捏着根金线,正对着光看。阳光从窗棂漏进来,落在她发间,金线在她指尖闪着光,像有只金蝶停在那里。阿远蹲在铺子角落劈竹篾,抬眼撞见那一幕,手里的刀‘当啷’掉在地上,竹篾扎进掌心,血珠滚出来,他都没察觉,只盯着那道金光看,像看呆了似的。”
“后来呢?”阿禾追问,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,轻轻发疼。
“后来他就总往铺子里跑,说是‘给绣娘送新做的竹绷’。”老艄公笑了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些暖光,“他做的竹绷子是真叫好,竹篾削得匀,边缘磨得光溜溜的,还在角落刻上小小的缠枝纹,说‘这样绣娘的手就不会被竹刺扎到了’。有回他送绷子来,苏绣娘正在绣幅‘蝶戏牡丹’,粉白的花瓣上落着只彩蝶,针脚细得像蚊足。他就蹲在旁边看,看了一下午,临走前憋出句‘绣娘的线,比天上的云还软’,说得苏绣娘脸都红了,塞给他块刚蒸的米糕,说‘尝尝,自家做的’。那米糕是桂花味的,阿远揣在怀里,走了三里地才舍得吃,说‘得留着点香,闻着干活有劲儿’。”
阿禾仿佛看见那个场景:穿月白衫的姑娘低头绣活,阳光落在她发间,鬓角别着朵干桂花;穿粗布褂的青年蹲在一旁,竹绷子放在膝头,指尖缠着未劈完的竹篾,眼神却黏在姑娘的发梢上。风从铺子里穿过去,带着竹香和线香,缠成一团温柔的结。苏绣娘绣到蝶翅时,会悄悄抬眼,撞见阿远慌乱的目光,两人都慌忙低头,却听见对方的心跳,像鼓点似的,敲在铺子里的青砖地上。
“苏绣娘知道他的心意吗?”
“怎么不知道。”老艄公往烟杆里填了点烟丝,用火石敲出火星,“有回阿远编了个竹制的绣架,架腿上刻了对戏水的鸳鸯,羽毛的纹路比真鸟还细。送到铺子里时,他脸红得像庙里的关公,说‘绣娘要是不用,就……就扔了吧’。苏绣娘没说话,拿起绣架就绷上了绢布,当天就绣了朵并蒂莲在架顶,粉紫的花瓣上还绣了只蜜蜂,说‘这样才配得上你的手艺’。那天阿远跑回河滩,对着忘川河喊了三声‘我有媳妇了’,惊得芦苇里的水鸟扑棱棱飞起来,他却不管,就蹲在河边笑,笑出了眼泪,把竹刀都扔到了水里,又赶紧捞上来,说‘这刀还得给她刻一辈子竹绷子呢’。”
水雾漫上来,沾湿了阿禾的睫毛,她忽然想起那块刻着“远”字的石头,石面上的刻痕那样深,像用了一辈子的力气。“那他去采金线藤那天……”
老艄公的烟杆顿了顿,火星在雾里明灭了两下,像阿远坠崖时手里攥着的藤。“那天早上雾特别大,浓得化不开,河面上伸手不见五指。”他的声音哑了,像被砂纸磨过,“阿远揣着竹刀来求我撑船,棉袄上还沾着竹屑,眼睛里全是红血丝,说‘李伯,苏绣娘要绣幅‘凤穿牡丹’,缺百年的金线藤做眼,崖上有,我去采’。我拉住他说‘雾大,等晴了再去’,他却掰开我的手,掌心的茧子硌得我生疼,‘绣娘等了三个月了,再等,花期就过了’。”
他望着峭壁上的藤,眼神空茫得像被雾填满了:“他上船时,怀里揣着个布包,用蓝布裹着,边角缝着朵小小的桂花。说是给苏绣娘的惊喜。我问他是什么,他笑说‘等我回来就知道了’。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笑,牙齿白得晃眼,像河滩上的鹅卵石。船到崖下时,他还跟我说‘李伯,你等着,天黑前我就回来,到时候让苏绣娘给你绣个烟荷包’。”
阿禾的指尖掐进掌心,疼得发颤,仿佛能看见那个青年攀着湿滑的岩壁,竹刀插进石缝,脚下是翻滚的白雾,手里却攥着那根比性命还重的藤。
“后来有人在崖下发现了他,手里还攥着段金线藤,藤上沾着血,像条染红的金链子。”老艄公的声音低得像水流,“布包摔开了,里面是只竹制的凤钗,钗头的凤凰嘴里叼着颗珍珠,是他攒了半年工钱买的。凤凰的翅膀上刻着‘苏’字,刻得浅浅的,像怕碰疼了似的。苏绣娘来认人的时候,没哭,就抱着那凤钗和藤条,坐了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