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,“先让我摸摸,你这手,比秀莲的糙多了。”他呵呵笑,漏风的嘴里掉出半颗牙,“当年秀莲给我捶腿,手指软乎乎的,你这倒好,全是茧子。”
“他那是干活磨的,心疼还来不及呢。”张奶奶摸索着走过来,她的眼睛去年就瞎了,却能准确地摸到王二麻子的胳膊,“让我闻闻,今儿的排骨放了山楂?跟秀莲炖的一个味儿。”
王二麻子鼻子一酸,赶紧转身去拿碗筷。厨房的灶台是他去年翻修的,用水泥抹了面,比以前平整多了。秀莲在时总说“这灶台坑坑洼洼的,烧火总燎着头发”,现在他终于修好了,却没人再念叨了。
他把排骨盛进粗瓷碗里,给每个老人端过去。李老爹用没牙的嘴抿着排骨,汤汁顺着嘴角往下流,他也不擦,只一个劲说“香,比二麻子你上次炖的香”;张奶奶用手摸着碗沿,小口小口地吃,时不时点头:“是这个味,秀莲说过,炖肉得用井水,自来水有股怪味”;刘嬷嬷坐在旁边,把月季插进窗台上的空酒瓶里,酒瓶是秀莲攒的,说“洗干净插花正好”。
院角的鸡窝里,老母鸡“咯咯”叫着下了个蛋,王二麻子走过去捡起来,热乎乎的。秀莲以前总爱捡鸡蛋,说“给老人们煮荷包蛋,补身子”,现在他也学着每天来捡,攒够十个,就给张奶奶送去——她胃不好,只能吃软的。
“二麻子,”李老爹忽然喊他,“你看那墙上,秀莲画的画还在呢。”
王二麻子抬头,土墙上用红漆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,旁边写着“每天都要开心”,是秀莲去年冬天画的。风吹雨淋的,字迹有点模糊了,他明天得找桶红漆,重新描一遍。
回去的路上,刘嬷嬷睡着了,头歪在他肩膀上,像个孩子。独轮车碾过石子,发出“咯噔”声,王二麻子走得很慢,怕吵醒她。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他想起秀莲以前总说“二麻子,等老了,咱们也来孤老院住,跟老人们作伴”,当时他还笑她“你这是盼着我早点老啊”。
现在他好像懂了,秀莲不是盼着老,是盼着这份暖能一直续下去。就像坛子里的腌菜,得有人添新菜,才能一直有味道;就像院角的月季,得有人浇水,才能一直开花;就像老人们的笑,得有人记着,才能一直暖着。
路过村口的杂货铺,他进去买了包桂花糖,想了想,又多买了包红糖——明天该腌新的芥菜了,秀莲说过,红糖能让腌菜更脆。付钱时,老板娘笑着说:“又给孤老院送吃的啊?跟你家秀莲一个样。”
他走出杂货铺,晚霞把天染成了橘红色,像秀莲炖排骨时,炒糖色的颜色。手里的桂花糖纸“沙沙”响,他忽然想,等会儿回去,得把秀莲的画像擦一擦,画像上落了点灰,她总爱干净的。
推开家门时,灶上的水壶“呜呜”响了,是他出门前烧的水。他赶紧灌进暖瓶,这只暖瓶还是秀莲买的,粉色的,上面也描着一朵荷花,他以前总笑她“多大岁数了还用粉色”,现在却觉得这粉色,亮得正好。
院里的月季在晚风中轻轻晃,王二麻子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花下,摸出那包桂花糖,剥开一颗放进嘴里。甜丝丝的,带着点桂花的香,像秀莲当年喂他吃糖时,指尖蹭过他嘴唇的温度。
他想,明天得早点起,去山上采点新的桂花,坛子里的腌菜,该添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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