灶台上的水壶“呜呜”地扯着嗓子,壶嘴喷出的白汽裹着铁锈味,在窗户上蒙出层雾。这壶是秀莲那年在镇集上挑的,粉蓝的漆皮,壶身上印着朵歪歪扭扭的荷花。“水开了就得灌,”她当时边擦壶边念叨,“热气跑了像漏了财,冬天被窝暖不热,看你往哪儿钻。”
王二麻子盯着壶底的火苗,听着那越来越急的“呜呜”声,直到壶身震得快要跳起来,才猛地起身。他捏着壶把往暖瓶里倒,热水“哗啦”溅在灶台上,烫出片白雾。他笨手笨脚地用抹布擦,指腹蹭过壶嘴那块瘪进去的坑——那天秀莲就是提着这壶去喂院角的瘸腿猫,青石门槛滑,她“哎哟”一声摔在地上,壶嘴磕出个豁,却举着壶冲他笑:“你看你看,这下更像二麻子的嘴了,看着凶巴巴,其实软乎乎的!”
如今猫还在,蜷在秀莲生前常坐的竹椅上打盹,王二麻子望着那道瘪痕,忽然蹲下身,额头抵着壶身,白汽烫得他眼眶发酸……
王二麻子蹲在灶台前添柴,火光映着他脸上的疤,那道从眉骨斜划到下颌的疤痕,是年轻时跟人抢摊位被砍的,当时流了好多血,秀莲抱着他的头,眼泪掉在他脸上,说“以后不许再打架了,我怕”。现在想起来,那眼泪烫得像锅里的沸水,直到现在还在心里咕嘟冒泡。
灶上的铁锅“咕嘟咕嘟”响,炖着今天要送孤老院的排骨。他掀开锅盖,白汽“腾”地涌出来,带着肉香和八角的味道,扑了满脸。这方子是秀莲教的,“排骨得先焯出血沫,用温水洗三遍,炖的时候放两颗山楂,肉烂得快,还解腻”。他边搅边数着时间,墙上的挂钟滴答响,像秀莲以前总念叨的“二麻子你快点,老人们该等急了”。
院门外传来刘嬷嬷的拐杖声,笃笃笃,敲在青石板上,比挂钟还准。“二麻子!排骨炖好了没?李老爹今早就在念叨,说做梦都梦见肉香了!”刘嬷嬷的嗓门穿透院墙,惊飞了檐下的麻雀,扑棱棱地撞在晾衣绳上,把秀莲去年晒的干辣椒晃得直打转。
王二麻子慌忙关火,用粗布垫着锅耳,把炖得酥烂的排骨盛进陶盆里。陶盆是秀莲的陪嫁,边缘缺了个小口,是她某次炖鸡汤时,手滑摔的,当时她心疼得直跺脚,却又笑着说“这样更接地气”。他用布巾把陶盆裹了三层,怕烫着刘嬷嬷,又往竹篮里塞了两罐腌菜——坛子里的桂花腌菜快见底了,他学着秀莲的法子,往新腌的芥菜里撒了把干桂花,现在闻着,好像也有了点当年的味道。
“来了来了!”他拎着竹篮往外跑,差点被门槛绊倒,那门槛是秀莲当年垫的,说“你总爱磕着腿,垫高点就忘不了抬脚了”。刘嬷嬷站在门口,青布帕子包着头发,露出的鬓角全白了,牙床塌下去一块,说话时总漏风,却字字清楚:“看你急的,老人们又跑不了。”
“这不是怕凉了嘛。”王二麻子挠挠头,把竹篮递过去,指尖触到刘嬷嬷粗糙的手,像摸着老树皮。刘嬷嬷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,指关节肿得像个小萝卜,那是年轻时在地里刨食落下的。她接过篮子,却不急着走,往院里瞅了瞅:“秀莲种的那丛月季,开了没?”
“开了开了,昨儿刚开了朵大红的。”王二麻子往院角指,那丛月季是秀莲从娘家挪来的,当年就一根细枝,现在爬满了半面墙。“我给掐了朵,放你篮子里了,插瓶好看。”
刘嬷嬷掀开布巾看了看,红月季躺在排骨旁边,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她忽然叹了口气:“这花跟秀莲一样,泼辣,能活。”
往孤老院的路是条土路,雨后坑坑洼洼的。王二麻子推着独轮车,刘嬷嬷坐在车边的小板凳上,手里攥着那朵月季,时不时往他后背拍一下:“慢着点,前面有石头!”他“哎”一声,脚步却没慢,独轮车的轮子是秀莲换的新的,说“旧轮子总卡石子,费劲”,现在转起来,还“吱呀”响,像秀莲在旁边念叨。
孤老院的土坯墙塌了个角,用柴禾垛堵着,柴禾是王二麻子上个月劈的,码得整整齐齐。秀莲生前总说“柴禾垛得挡风,冬天老人们就不冷了”,他便每个月都来劈柴,码得比当年秀莲在时还高。院门口的老槐树是张爷爷年轻时种的,现在枝繁叶茂,树荫能盖住半个院子,树下摆着几块青石板,老人们正围坐着晒太阳,看见王二麻子,眼睛都亮了。
“二麻子来啦!”李老爹拄着拐杖站起来,他的右腿比左腿短一截,是当年当兵落下的,好不容易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,现在走一步晃三下。王二麻子赶紧放下独轮车,跑过去扶他:“李老爹您坐着,我给您盛排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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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急不急,”李老爹抓住他的手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