反而多了层温润的光,像苏绣娘绣品里的意境,朦胧里藏着说不尽的暖。
“娃,你的眼睛?”老茶农忽然放下茶杯,手指着她的脸,眼里的惊讶快溢出来了,“刚才看你还眯着眼,这会儿……亮得像山涧的水!”
阿禾摸出那方蒲公英帕子,对着光展开,帕子上的银线绒毛在风里轻轻颤动,金线绣的根在光里亮得像条细小的河。她看着看着就笑了,眼角的泪落进茶杯里,溅起小小的涟漪,像朵瞬间绽放的莲。那涟漪里,她仿佛看见苏绣娘坐在绣架前飞针,针尖挑着金线穿过绢布;看见阿远举着串山楂跑过来,红果子在他手里晃出细碎的光;看见老茶农往壶里投茶叶,指尖的纹路里还沾着去年的茶渍。
原来有些光,从不是等来的,是心里的暖焐出来的。就像苏绣娘的针脚,把念想一针针扎进去,线就活了;就像金丝藤的丝,带着崖上的风、心上的血,就亮了;就像这杯里的茶,熬过了冬的寒,受过了春的雨,才能透出最温润的香。
老茶农看着她眼里的光,忽然叹了口气:“小苏总说,她绣的凤凰能飞,我看啊,是她心里的念想没停过。你看这茶,年年采,年年发,不是因为土好,是因为根扎得深。”他往阿禾的杯里续了点热水,茶汤的金红色淡了些,却更清亮了,“你这眼,也是得了念想的济。”
阿禾捧着茶杯,看着叶底的茶叶在水里轻轻晃,忽然想起母亲在素月庵的模样——她总在泉边缝衣裳,针脚歪歪扭扭,却非要在每个衣角绣个十字,说这样能护着她。原来母亲的针脚,苏绣娘的丝线,老茶农的茶叶,都是一个理:把暖藏进日子里,日子自然会发光。
太阳快落山时,阿禾要走了。老茶农往她布兜里塞了包新茶,用红纸包着,上面用墨笔画着片小小的茶叶,笔触和杯壁上的并蒂莲如出一辙。“给小苏捎回去,说今年的茶,叶底像她绣的凤凰尾羽,能映出光。”他顿了顿,转身从墙上摘下个竹编的小筐,筐沿磨得溜光,“再把这个带上,里面是新采的山楂,红得正好,让她染线用。”
阿禾接过小筐时,指尖触到筐沿的竹篾,忽然摸到个凸起的小疙瘩。她低头一看,竹篾上刻着个小小的“远”字,刻痕被摸得发亮,和苏绣娘线轴上的刻字一模一样。
“这筐是阿远编的。”老茶农看着她的眼睛,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一块儿,“他走那年,编了十几个,说要给小苏装绣线。这是最后一个,我留着装山楂,每年都摘满,像他还在似的。”
马车往回走时,阿禾把蒲公英帕子系在手腕上,银线绒毛迎着风,像要带着她飞起来似的。车辕上的山楂果还在摇晃,红得像串小灯笼,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,影子里仿佛有苏绣娘低头绣莲的侧脸,有阿远跑过茶园时扬起的衣角,有老茶农往壶里投茶的背影,还有无数个被暖意点亮的瞬间,都化作了光,轻轻落在她的眼里,再也没散去。
她摸了摸布兜里的茶包,纸面上的茶叶图案蹭着掌心,暖乎乎的;又摸了摸装山楂的小筐,筐底的竹篾硌着指腹,带着点糙糙的温柔。阿禾忽然觉得,这万里路走下来,原不是为了求什么药引,是为了明白:这世间的臻情,从不是藏在玄妙处,是藏在绣娘歪歪扭扭的针脚里,藏在茶农反复摩挲的杯壁上,藏在母亲缝补时特意绣的十字里,藏在每个不肯放下的念想里。就像蒲公英的根,无论飞多远,都牵着故土的暖,牵着人心的光。
夜风从帘缝钻进来,带着茶园的清香,阿禾把脸贴在车壁上,看见月亮升起来了,亮得像苏绣娘绣的月亮纱,清辉落在她的睫毛上,凉丝丝的,却暖得让人想笑。她忽然想起老尼的话:“人间臻情是最好的药引。”原来这药引从不在别处,就在心里那团不肯凉的热乎气里,在那些说不完的牵挂里,在每个平凡日子里,悄悄焐亮了眼,也焐暖了岁月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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