掌心的麻籽袋忽然发烫,我低头一看,袋角渗出的细沙混着潮气,在帆布上洇出浅褐色的印子。这袋麻籽是神父前夜亲手装的,他说特意掺了书房壁炉的灰烬,“海边风咸,得让种子带着点烟火气,才扎得住根”。袋底还压着张字条,用盖尔语写着“绳在结在,结在心在”,字迹被火烤得微微发焦,是神父惯有的风格。
“先生!这边!”
雾中突然飘来清脆的呼喊,像海蚌突然吐出的珍珠,带着点咸涩的亮。循声望去,一个裹着粗呢斗篷的姑娘正踮脚站在块突出的礁石上,斗篷的下摆扫过礁石上密密麻麻的海虹,溅起的水花在她棕色的靴筒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印子。她的辫子松松垮垮地垂在背后,辫梢缠着根深褐色的褐藻,发间别着枚贝壳发卡,被雾汽润得发亮。
“我是玛格丽特,托比的女儿。”她看见我帆布包上的三色布条,突然把手里的铜桶往礁石上一磕,桶沿结着的海盐簌簌落在她手背上,“我爹说,带着这布条的人,会教我们打‘活结’——不是渔网那种一拽就散的死结,是神父信里说的‘越拽越紧’的那种。”
她的指甲缝里嵌着渔网线的纤维,指尖却异常灵活地比划着:“上周三,科尔大叔的船就是被该死的松散绳结坑了。雾大得像灌了牛奶,看不见灯塔,他按老规矩摇旗,旗绳突然断了——那绳结是镇上鞋匠编的,看着结实,其实是个花架子。”玛格丽特突然攥紧拳头,斗篷下的肩膀明显在发抖,“我弟弟本在那艘船上,要不是他抱着块浮木漂了半夜,现在早就喂了鲨鱼!”
灯塔的石阶比想象中更陡,每级台阶的缝隙里都嵌着被海浪打磨光滑的贝壳,踩上去“咯吱”作响,像踩着无数细碎的牙齿。爬到一半时,塔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,断断续续,像破旧的风箱在浓雾里艰难抽风。玛格丽特突然加快脚步,斗篷的边缘扫过我的手背,带着海腥味的暖意,混着她发间飘来的薄荷草香——后来才知道,那是她娘留下的草药包,说是能防海风呛着。
“爹!先生到了!”
塔顶的了望室里,老托比正趴在信号灯旁的木板上,粗粝的手掌死死按着灯壁上的裂痕。他的羊皮袄上缀着七八个补丁,每个补丁都用不同颜色的渔线缝着,最显眼的是心口那块绣着铁锚的红布——玛格丽特后来偷偷告诉我,那是她母亲的嫁妆围裙拆的,“娘走的那年冬天,爹就把它缝在袄上了,说这样像娘还在身边盯着他喝酒”。
听见动静,老托比猛地直起身,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,指节因为用力抓着桌沿而泛白。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,三层纸都被海水泡得发皱,里面的信纸几乎看不清字迹,只依稀能辨认出“家”“结”“救命”几个字。“神父的信……”他咳着笑,唾沫星子溅在油灯上,“说您带来的‘结’能救命。”
我解开帆布包,取出三缕麻线——深褐色的那缕来自雷夫的军靴绳,带着皮革的膻气;浅黄的是雷蒙德麦饼袋上的,混着麦香;灰黑的则是沃夫工具箱上的,沾着机油味。“这是我们四个拧的‘根’。”指尖翻飞间,麻线在我掌心绕出复杂的纹路,交叉、缠绕、收紧,一个结实的“家”字结渐渐成形,“这结叫‘家’,拽得越狠,收得越紧,就像咱西海岸的人,越是遭难,心越得拧在一块。”
玛格丽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,她的指尖冰凉,带着渔网勒出的茧子,却异常有力:“能编在灯上吗?”她指向信号灯的齿轮,齿轮上缠着的旧绳已经磨得只剩几根丝,“我爹说,雾大的时候,光比旗语管用。要是灯能‘说’话——”
“它能。”老托比突然插话,咳得满脸通红却眼神发亮,“我年轻时在英军信号塔待过,他们用灯闪三下代表危险。咱也能弄!”他拽过信号灯旁的麻绳,那绳子磨得快断了,末端缠着块铁皮,一碰就“哐当”响,“这是玛格丽特娘做的‘响铃’,当年怕她在海边拾贝走丢了,一拽就响,十里地都能听见。”
我突然有了主意。将“家”字结系在灯杆的滑轮上,再把老托比的响铃绳缠在结尾:“雾天看不清光?拽三下绳,灯闪三下,铃响三声——”
“就是‘回家’!”玛格丽特的眼睛亮得像灯塔的光,她突然抓起一把麻籽往礁石缝里塞,指甲缝里的泥屑混着海水落在石缝里,“我种在这里!等麻长出来,就把灯塔的绳子全换成新的,用咱自己的麻!咱西海岸的结,得用西海岸的麻来编!”
这时,了望口传来海鸥的惊叫,翅膀划破浓雾的声音由远及近。玛格丽特探身望去,突然欢呼:“是科尔大叔的船!”雾中隐约出现个黑点,船桅上的旗绳果然松垮地垂着——玛格丽特说那是上次断裂后临时接的,用的是镇上杂货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