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红日贼的船队在下游囤了半月的粮草,我让细作混上去看过,船板缝里全是血蛭卵鞘,密密麻麻的像撒了把芝麻。”
“黄天贼和红日贼都来凑热闹了?”顾百川微微一惊。
油灯突然晃了晃,是外面刮过一阵急风,吹得亭柱发出“咯吱”的响。
破莲池密室的油灯忽明忽暗,灯芯爆出的火星溅在砖缝里,映出顾百川骤然收紧的眉骨。他指节刚要叩向石桌。
腕间却被一只枯瘦的手攥住——糖画老人的指腹正摩挲着他甲胄内侧那道莲花刻痕,纹路里嵌着的血痂被捻成粉末,混着甲片的铁锈味,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。
那触感粗糙如砂纸,像是在反复确认某种暗号,又像是在无声地警告。
“是的,但是情况跟你想的不一样。”老人的声音比池底的淤泥还冷,尾音裹着池壁渗出的潮气,撞在青灰色的砖上又弹回来,带着细碎的回响。
“真正与黄天贼和红日贼合作的其实是朝廷。”
他指尖突然往油灯里撒了撮硫磺粉,青蓝色的火苗“腾”地窜起半尺高,照亮草堆深处一卷泛黄的麻纸。
纸上三枚令牌用朱砂勾勒:狼头狰狞露齿,黄巾在风里翻卷如浪,红日悬空泛着刺目的光。
边缘缠绕的金线在交汇处凝成一个“朔”字,笔画间泛着冷光,像是用朔月城的宫墙铜屑熔成的,透着不容置疑的皇权气息。
顾百川的指尖猛地攥紧石桌边缘,指节泛白如骨,石面被按出细微的裂痕。
三日前铁石城粮仓那封密信突然在脑海中炸开——信上“黄天当立”的符篆用朱砂写成,笔画扭曲如蛇,底下压着半枚朝廷制式的铜印,龙纹边缘的磨损痕迹与老人麻纸上的金线如出一辙。
当时他只当是紫霄贼伪造的诱饵,此刻才惊觉那龙爪的弧度,恰与朝天阙梁柱上的雕刻分毫不差,连龙鳞的数量都丝毫不差,显然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。
“苏隐的人上个月就混进了黄天寨。”老人拾起糖画铜勺,勺尖的糖霜在青灰砖面划出浅黄的痕,像在绘制一幅无形的地图。
“他们扮成云游的方士,给刘角送了幅‘血蛭母巢布防图’,说是从紫霄城地牢偷的,边角还沾着血渍和虫蜕,做得跟真的一样。实则把暗渠入口标反了三里,画到了鹰嘴崖的瘴气谷里。”他顿了顿,铜勺在砖上戳出个深坑。
“刘角那群祭司捧着图日夜诵经,还杀了三只活羊祭天,上周带着‘圣战军’已经从自己的地盘出发了。”
顾百川喉间发紧,像是被寒痰堵住,突然想起陈啸提过的怪事:北萧城截获的红日贼密信里,竟夹着半张江北盐道官文,盖着朔月城户部的朱印,印泥是特制的朱砂混金粉,在灯下会泛着微光。
当时只当是红日贼劫掠所得,此刻才看清纸纹里嵌着的细麻——与铁石城密信的麻纸同源,都是江南织造局特供的“云纹麻”,纸浆里掺了银丝,寻常贼寇根本得不到,只有朝廷重臣才有资格使用。
“刘性要的江北盐道,苏隐早给了他三成。”老人往陶碗里倒了些雄黄酒,酒液在碗底晃出暗红的涟漪,映出他眼底的冷笑,像结了层薄冰。
“但官文夹层里藏着行楷小字,是用针蘸着醋写的:‘盐引每三月换一次,需朔月城核验’。这是朝廷的吊命绳,既让他尝到甜头,派船队占了清河口的盐仓,又能随时掐断供应。
听说刘性的船队刚抵清河口,那边早有镇邪司死士扮成盐商,算盘珠子上都抹着蒙汗药,就等他清点‘新到的盐’时动手。”
油灯的光晕突然被阴影切割,是顾百川的影子在剧烈晃动。
他摸出怀中那半块莲花糖画,糖霜在掌心化出黏腻的痕——那痕迹蜿蜒勾连,竟与老人麻纸上三枚令牌交汇的“朔”字隐隐重合,像是某种天意的昭示。
糖霜的甜气混着硫磺的刺鼻味,在密室里缠成一张无形的网,勒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所以血蛭群突然退去……”他的声音干涩,像是被血蛭的黏液糊住了喉咙。
“是朝廷给的信号。”老人用铜勺在砖上划出最后一笔,将“朔”字圈在中央,金线被刻痕斩断的刹那,他突然压低声音,几乎要贴到顾百川耳边。
“苏隐让黄天贼在紫霄城西侧放了把火,烧了三座空粮仓,谎称‘血蛭母巢已破’。刘墨那蠢货果然调兵回防,连青岚河的血蛭都抽走了三成,现在河面上的虫群稀得像散沙——这不是两贼联合紫霄贼,是朝廷在借刀杀人,先用两贼耗损紫霄贼的兵力,再用血蛭啃噬两贼的根基,最后坐收渔利。”
顾百川的喉结滚动着,暗渠里那些啃食尸体的血蛭突然在眼前浮现。
它们环纹里嵌着的布料碎片:黄巾的赭石色带着草腥味,是黄天贼特有的染布草汁;红日旗的朱砂红泛着油光,是用桐油调和过的;紫霄贼的靛青甲片沾着铁锈,边缘还留着连坐链的磨痕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