着棵被拦腰炸断的老槐树桩玩“守城”。树桩上还留着箭孔和刀痕,孩子们却在上面画了歪歪扭扭的城门,用石子当炮弹,用柳条当长枪。
最小的丫蛋举着根抽了芽的柳树枝,枝桠上的嫩叶被她摇得簌簌落,落在旁边货郎的担上。货郎姓赵,左腿从膝盖往下空着,裤管扎得紧紧的。他的担子上摆着些零碎:用血蛭壳磨的珠子穿成的手链、用弹壳敲的小哨子、用破布缝的布偶。
“来串珠子不?”他冲孩子们笑,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。
“这壳子经了血火,戴在身上能挡灾。”说罢抓起串红绳穿的珠子,塞给旁边缩着肩膀的瘦男孩。
“拿着,给你妹妹玩。”男孩攥着珠子跑开,绳头蹭过货郎的裤管,露出里面缠着的粗布,布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药渍。
城墙根下,十几个汉子正拿铁锨清理弹坑。冻土硬得像铁,锨刃下去只凿出个白印,震得人虎口发麻。
有人从泥里挖出半截箭杆,箭杆上缠着褪色的红绸,绸子上绣的并蒂莲被血浸得发暗——是城南绣坊的林姑娘给情郎绣的,那后生守东门时被血蛭群卷走了,林姑娘昨天还来城墙根哭,手里攥着另一半没绣完的绸子。
汉子没说话,把箭杆插进弹坑边缘,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,往坑里撒了把麦种。
布包是他婆娘缝的,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“丰”字,“撒点种,秋天说不定能结穗子。”他咧开嘴笑,眼角的疤被阳光照得发亮,那是被血蛭尾刺划的,差点瞎了眼。
不远处,两个媳妇正往城砖上糊泥巴。泥巴里掺了碎麦秸,是从劫后余生的粮仓里扫的,黏糊糊的能堵住那些被血蛭啃出的细密凹痕。
穿绿布衫的媳妇怀孕了,肚子刚显怀,动作慢得很,却非要来帮忙,说是“多糊一块砖,娃将来就多一分安稳”。
她的男人是民壮,扛滚油桶时被血蛭咬了胳膊,截肢后在家养着,可每天都要拄着拐杖来城墙根转一圈,说“闻闻硝烟味,才知道自己还活着”。
暮色漫上来时,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起了烟。烟柱细细的,被风扯得斜斜的,像无数只手在天上招摇。
瞎眼的陈大爷坐在自家门槛上,手里编着草绳,绳头系着块小石子,时不时往院里扔一下——石子落地的“咚”声能帮他判断绳够不够长。
院里晾着几双刚缝好的布鞋,鞋面上绣着歪歪扭扭的莲花,是街坊们你一块我一块凑布票给他孙子做的。
“听着动静,是李木匠在修屋顶了?”
他忽然笑了,皱纹里盛着夕阳的金,“等屋顶修好了,就能听见燕子回来了。去年这时候,燕子在房梁上做了窝呢。”
夜风里飘着新翻的泥土味,混着淡淡的硫磺余味。穿红袄的新媳妇提着灯笼走过,灯笼是用破布和竹篾糊的,罩着根点着的蜡烛,光摇摇晃晃的。
她的丈夫守西门时没回来,可她还是按他生前的嘱咐,把蒜种种在了城墙根。
“说好了的,开春就种蒜,秋天收了给娃做蒜泥饼。”
她蹲下身,用手指把松动的蒜瓣按实,指尖沾着的泥蹭在红袄上,像落了几朵褐色的花。
灯笼的光晕里,有萤火虫从瓦砾堆里钻出来,忽明忽暗地飞,像无数双在黑暗里眨动的眼睛,照亮了墙根下那排新栽的蒜苗——绿得能掐出水,正趁着夜色拼命往上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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