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去后山看看。”&nbp;阿强不知何时站在门口,竹筐里装着刚采的箬叶,“昨天暴雨冲倒了几棵老樟树,树洞里积着的青苔藓说不定能熬出那种颜色。”
皖山村的草木染技法快失传三十年了。秀姑的婆婆年轻时还会用茜草染胭脂红,用乌桕叶染深棕,可如今村里姑娘们更习惯直接买现成的化学染料。林晓跟着阿强钻进竹林时,露水正顺着竹叶尖往下滴,打在阿强的粗布衫上洇出深色的圆点。
“喏,就是这儿。”&nbp;阿强拨开一丛蕨类植物,露出半面覆着青绿苔藓的树桩。苔藓在雨水浸泡下泛着莹润的光泽,像被晨露吻过的翡翠。林晓蹲下身轻触,指尖沾了层滑腻的胶质,凑近闻有股潮湿的泥土腥气,混着淡淡的草木香。
“得先把苔藓晒干,和明矾按比例煮。”&nbp;阿强用柴刀小心翼翼地刮下苔藓,“我奶奶说过,染‘雨过天青’得选寅时的露水调和,染出来的颜色才会随着光线变深变浅。”
等他们背着满满一筐苔藓回到绣坊,晒谷场上已经围了不少人。李寡妇家的二丫举着支蒲公英跑过来,辫子上还沾着草屑“林姐姐,城里来的大老板在祠堂等着呢,说要把咱们的绣品都包圆儿!”
祠堂里的八仙桌上摆着个锃亮的皮箱,穿西装的男人正用卷尺量着墙上挂的《竹林七贤》绣屏。他看见林晓进来,立刻掏出烫金名片“林设计师,我是盛华集团的采购总监张启明。我们连锁酒店想定制一批主题软装,你们村的刺绣很有特色,我出市场价三倍,所有成品我全要了。”
林晓的心猛地一跳。三倍价格足够让绣坊添三台绷架,还能给每个绣娘买套新的绣针。可当她瞥见张启明随手把绣样册卷成筒状时,指尖突然泛起凉意&nbp;——&nbp;那本册子里夹着秀姑花了半年绣成的《百鸟朝凤》样稿。
“张总监,我们的绣品需要按订单要求定制。”&nbp;林晓尽量让语气平稳,“而且每批货都要经过三次质检,恐怕没法一下子供应那么多。”
张启明皱起眉,从皮箱里抽出份合同“我看你们设备挺简陋的,不如签个长期协议,你们负责生产,我们负责销售。你们只要按我们给的图样绣就行,不用费脑筋搞什么设计。”
祠堂外的竹影晃了晃,阿强抱着装苔藓的竹筐站在门槛边,筐沿的水珠正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。
染缸里的风波
苔藓染的工序比林晓想象的复杂得多。她和秀姑在晒谷场支起三口大陶缸,先把晒干的苔藓和明矾按三比一的比例混合,用柴火慢慢熬煮。青绿色的汁液咕嘟咕嘟冒着泡,蒸腾的热气里飘着股奇异的甜腥味,引得几只蜜蜂在缸口盘旋。
“得搅一百八十下才行。”&nbp;秀姑用长木桨顺时针搅动染液,手腕转动的弧度像在绣盘上走针,“我婆婆说这是跟仙女学的规矩,搅少了色不正,搅多了伤元气。”
林晓数到第一百二十下时,眼角瞥见张启明带着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往晒谷场走。其中个戴眼镜的男人正举着相机拍陶缸,镜头对着缸底沉淀的苔藓渣,表情像发现了新大陆。
“林设计师,这古法染色很有噱头啊。”&nbp;张启明递过来张设计图,上面是简化版的仙女图案,线条僵硬得像用尺子画的,“我们可以包装成‘非遗体验项目’,让游客来搅染缸,收费九十八一位。”
秀姑的木桨顿了顿,染液在缸里荡开圈涟漪。她放下木桨往手心吐了口唾沫,弯腰抱起一摞待染的素布“我们皖山人的手艺不是供人耍乐的。”
张启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“秀姑是吧?我听说你儿子在县城读高中,学费可不便宜。只要签了合同,别说学费,将来考大学的钱都有了。”
素布投进染缸的瞬间,青绿色的液面上浮起细密的泡沫。林晓突然想起昨天去仙女庙时,看到香案下藏着双绣了一半的虎头鞋,针脚歪歪扭扭的,像是初学刺绣的人绣的。后来才从村支书那里得知,秀姑的丈夫十年前上山砍竹时摔断了腿,家里全靠她绣活撑着,儿子明年就要考大学,正是花钱的时候。
“让我想想。”&nbp;秀姑的手指在染液里浸得发白,她捞起块布抖了抖,青绿的水珠子溅在布鞋上,“明天给你答复。”
那天傍晚,林晓在竹林里找到了秀姑。她正坐在仙女庙后的石阶上,手里捏着半截绣线,面前摊着张揉皱的大学招生简章。夕阳穿过竹枝,在她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边。
“我十三岁开始学绣‘缠枝莲’,”&nbp;秀姑突然开口,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我娘说女人的命就像这丝线,看着细,拧成一股就韧了。可现在这世道,光韧有什么用?”
林晓挨着她坐下,远处传来陶缸咕嘟的声响,像谁在低声啜泣。她想起自己刚到皖山村时,秀姑教她用竹篾编绷架,说竹子要选三年生的,太嫩易折,太老易脆,得是那种经历过三冬两夏的才正好。
“张总监要的是流水线产品,”&nbp;林晓轻声说,“可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