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看着秦广王案上的善恶簿被阴风吹得掀起一角,泛黄纸页间渗出缕缕黑气,那是人间罪业的具象。
"带空相。"
殿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。
李宝循声望去,只见两个青面鬼差架着个灰布僧袍的老和尚进来。
老和尚发丝斑白,面容清瘦,可双目中却燃着极亮的光,未等跪稳便仰头喊:"王上明鉴!
贫僧空相,生前在终南山慈恩寺修了四十年禅,每日三时课诵,从无懈怠,何罪之有?"
秦广王指尖叩了叩案几。
李宝这才注意到他案头摆着三盏青铜灯,灯油竟是暗红的血,跳动的火苗里映出空相的影子——那影子头顶悬着团黑雾,正缓缓凝结成"经"字。
红衣判官上前一步,腰间眼珠算盘"咔嗒"作响:"空相,你且细想。
上月十五,你在大雄宝殿为施主家做往生忏,诵至《佛说阿弥陀经》'舍利弗,于汝意云何'时,可曾漏了半句?"
空相浑身一震,枯瘦的手攥紧僧袍:"那...那是老衲口误!
当时香客太多,木鱼声太急,一时没转过来舌头——"
"口误?"判官冷笑,抬手虚空一抓,案上突然浮起卷金漆经卷。
李宝眯眼望去,经卷上的字竟在缓缓流动,最后凝出一行:"舍利弗,于汝意云何?
彼佛何故号阿弥陀?"
"你漏的正是'彼佛何故号阿弥陀'这一句。"判官的声音像冰锥扎进骨髓,"出家人诵经,口诵心惟,一字一句皆通幽冥。
你心不在焉,漏了佛问,便断了施主亡亲往生成佛的路。"
空相瘫坐在地,僧鞋沾了殿内的青石板灰:"贫僧...贫僧只是一时疏忽..."
"疏忽?"秦广王突然拍案,案几上的血灯剧烈摇晃,几滴灯油溅在空相肩头,立刻烧出个焦洞。"阴司律法,对凡夫以善恶论,对修行者以心诚论。
你受了香火,承了佛缘,便该比常人多几分敬畏。"他抬手指向殿后一扇朱门,门楣上"补经所"三字泛着金光,"去那里,将漏的经句诵满十万遍。
何时经卷上的字不再褪色,何时再入轮回。"
鬼差架起空相往外拖,老和尚一路喃喃:"十万遍...十万遍..."声音渐弱,殿门"吱呀"合上,带起一阵风,李宝闻到淡淡檀香,却混着焦糊味。
"带至善。"
第二个和尚被押上来时,李宝差点没认出来——这和尚生得极胖,僧袍裹着圆滚滚的肚子,脸上还挂着未擦净的油光。
"王上!
贫僧冤枉啊!"胖和尚刚跪下便咚咚磕头,额头撞在青石板上"砰砰"响,"贫僧虽在寺里管斋堂,可每顿都给僧众煮够三升米,从未短过口粮!"
判官的算盘珠子突然"哗啦啦"转起来,李宝看见每颗眼珠都转向至善,其中一颗突然爆出红丝:"至善,你且说,上月初八卯时三刻,你在何处?"
"卯时三刻..."至善挠了挠后颈,"那时天还没亮透,贫僧...贫僧在柴房打了个盹..."
"打盹?"判官的声音陡然拔高,"你是管斋堂的,卯时该起火烧水,你却躲在柴房睡过头。
寺里七十口僧众,等你醒了才吃上热粥,有三个小沙弥饿得力气都没,扫院子时摔折了胳膊。"
至善的胖脸瞬间煞白:"那...那是贫僧前日值夜守仓库,实在困得狠了..."
"值夜守仓库?"判官嗤笑,抬手又抓出幅画卷。
李宝看见画中场景:月黑风高,至善蹲在仓库角落,怀里抱着半坛酒,脚边堆着三个油亮亮的肉包子。"这是你值夜时的'守仓库'?
酒是前日施主捐的素酒,肉包子是偷了香客供的荤食。"
至善的双下巴直打颤:"贫僧...贫僧只是嘴馋..."
"嘴馋?"秦广王的红痣突然泛起红光,"修行者六根不净,贪嗔痴便成业火。
你管着斋堂,却偷供品、误功课,让小沙弥受伤,让佛前供品蒙尘。"他指向补经所的门,"你比空相多诵五万遍,十万五千遍。"
鬼差来拖至善时,胖和尚哭嚎着扒住殿柱,指甲在石柱上刮出刺耳的声响:"十万五千遍...贫僧这肚子...怎么跪得完啊..."
李宝看着两个和尚被拖走,后颈的冷汗已经浸透衣领。
他原以为阴司判罚只针对大奸大恶,却不想连诵经漏字、守斋偷懒都要计较。
正出神间,殿外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:"王上!
我不服!
我要见顾影!
我要见顾影——"
"带黄玉。"
李宝浑身一震。
被押上来的是个年轻人,至多二十岁,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手腕上还系着半截红绳。
他拼命挣扎,鬼差的铁链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