兴庆府城头那面绣着雪白苍狼的“大白高国”旌旗,终在铅灰色的天穹下颓然折断。
曾经象征着党项荣耀的皇城西门——“承天门”那包铁的巨木门闩,已在连番重炮轰击下如同朽烂的麻秆。
两丈厚的城墙塌陷处,裸露着如同巨兽伤口般狰狞的夯土断面,碎石与碎裂的铁甲片、变形的炮管残骸混合在一起,浸泡在已凝结成黑色冰坨的血泥里。
牛皋巨斧劈开最后两名挡在御道前的西夏宫卫重甲,那身瘊子甲在其天生神力面前薄如纸糊。
喷涌的赤泉溅上他虬髯怒张的脸,他却恍若未觉,只朝身后怒吼:“围死这劳什子戒坛殿!敢放跑一只耗子,军法处置!”
重甲步卒如黑潮般漫过御街,包铁靴底踏碎琉璃瓦当,将这座昔日庄严肃穆的夏宫禁地踩踏得一片狼藉。
“陛下!陛下!”宫变般凄厉的嘶喊在空荡的大殿里撞出回音。
老臣仁多保忠徒劳地想将瘫软在蟠龙宝座上的李乾顺架起,那具穿着褪色龙袍的枯瘦身躯却沉得如一块朽木。
浑浊的目光越过洞开殿门,望着远处腾起的滚滚黑烟与刺破云层的“岳”字帅旗,喉咙里只滚出一连串不成调的“嗬…嗬…”声。
“啪嗒!”
镶金错玉的西夏国玺从李乾顺痉挛的指间滑落,跌下御阶,沉闷地撞击在冰冷的金砖地面。
那方沾染过拓跋氏百年威权的玉石磕掉一角,细密的裂纹瞬间蔓延。
内藏监哆哆嗦嗦爬过去想拾起,却被牛皋一脚踏上!
沉重的铁靴碾过玉玺,如同碾压一只夏虫!
“把这老物什捆了!还有阶下这群!”
牛皋大手一挥,指向殿角那些面如死灰、瑟瑟发抖的夏室贵胄与百官,“枢相有令,活着押回汴京!死了,也要把脑袋码整齐!”
马蹄声自北面宫门狂飙而入!
亲兵疾驰至阶下滚鞍落马,单膝跪地:“禀牛将军!搜遍宫苑行在,不见李逆仁孝!宫中马厩数十匹御马去向不明!北门戍卫尽数遭灭口,吊桥放下…疑是趁破城混乱,裹挟精骑自密道遁出北门,往…往阴山方向去了!”
牛皋眼中凶光暴涨:“追!传令北面游哨精骑!撒开天罗地网!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!枢相有言,此獠头颅…值万金!”
靖康六年六月廿八,阴山南麓,滚兔岭。
冰冷的风卷过铁青色的低矮山峦,发出呜咽般的呼号,将稀疏的牧草连根拔起,抽打在残兵们如同破麻布片般的甲胄上。
五十余骑人困马乏,骨瘦嶙峋的青海骢口鼻喷着白沫,马蹄陷入雨后翻浆的泥泞草原,每一次拔起都耗尽全力。
身后那片曾属于党项王朝的土地,早已被血火与宋军的胜利号角吞没,化为天边一抹不祥的暗红色烟尘。
李仁孝勒住同样沾满泥浆的马,金冠早被他在逃窜时丢弃,散乱的发辫黏在汗污与血痂混合的颈侧。
他身上那件从兴庆府带出的白鹘圆领袍已被荆棘撕扯成条状碎布,露出内里污浊的铁甲衬甲。
他回望来路,南方地平线上仿佛还有岳字帅旗的幻影在灼烧着他的瞳孔。
“殿下…”枢密副使嵬名令洪的声音嘶哑如破锣,一条手臂被流矢贯穿,只用粗麻布潦草捆扎,脓血浸透布条,“追兵…怕是缀上来了!此地唤名‘滚兔岭’,乃鞑靼黑鞑部与契丹耶律氏残部交错之地…再往北…便是瀚海…”他的话语淹没在一阵猛烈的咳嗽里。
“瀚海?”李仁孝眼中燃烧的疯狂骤然被一丝来自极北的寒意刺醒。
瀚海,蒙古人口中的“死亡沙漠”,流沙如沸水,朔风如刀,飞鸟断绝!
那是比宋人的刀更彻底的绝境!“不走了!”他猛地一扯缰绳,座下疲惫的青海骢前蹄腾空,发出一声长嘶!“就在此地!筑垒!建国!”
“建…国?”嵬名令洪与其他残骑面面相觑,以为太子因失国疯癫。
“孤今日!”李仁孝的声音在风中断裂扭曲,却如同垂死恶狼的咆哮:“在这阴山脚下,贺兰龙庭以北八百里!即大夏皇帝位!国号——”
他血红的眼睛扫过这片贫瘠、萧瑟、鬼哭狼嚎的荒原,“白高上国!取…周人不食周粟之义!此地便为临都——‘天授城’!”
风裹着尘土劈头盖脸打来,将他的嘶吼刮得七零八落。
几个忠臣挣扎着从破马鞍上滚落,在混杂着牲畜粪便的泥泞草地上艰难跪倒,额头抵在冰冷的泥水里,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嘶喊:“万…万岁…”
六月廿九,未时。
贺兰山阙,平羌关。
平羌关昔日残破的戍堡已被一座雄峻的营盘取代。
岳字帅旗在山风吹拂下猎猎作响,旗下玄甲步卒阵列如林。
几匹快马如电般自西面峡谷冲出!
马蹄刨起的烟尘在山口拉出长长的轨迹。
马上骑士风尘仆仆,未至辕门便滚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