枢密院深处陈太初那间弥漫着硝石硫磺与油墨气息的签书房,炉火烧得极旺,非为驱寒,只为烘干那些堆叠如山的文牒舆图。
铜鉴危机如同悬顶之剑,西夏战马带来的喧嚣褪尽后,这份令人窒息的逼仄便愈发清晰,沉沉压在陈太初肩头。
值此焦灼之际,两名身份迥异的关键人物,被一封无署名的泥金名帖召至陈府后园的书斋内。
白玉娘,漕帮汴梁分舵舵主,一袭深紫色对襟锦袄,虽眉眼间难掩江湖风雨刻下的痕迹,却自有一份飒爽利落。
她捻着腕上一串润泽的玛瑙珠,打量着这间陈设古朴却处处透着不凡的书斋——墙上巨幅的寰宇坤舆图比漕帮传代的秘图还要详尽,一只架在黑檀木架上、能自行低鸣报时的铜摆钟滴答作响。
这是何等天地?与帮中兄弟粗犷嘈杂的码头账房判若云泥。
柳德柱则显得拘谨许多。
这个在马六甲海风中淬炼得愈发精悍的商人,穿着簇新的织锦直裰,眉宇间既有海商的精明,也沉淀着几分在皇家银行中浸染的庄重。
他恭敬地垂手侍立,目光不敢乱扫,心思却在急速转动:这位将自己从南洋调回打理银行困局的东翁,此时密召他和漕帮舵主,所为何事?
暖阁静谧,唯有炉火噼啪。
厚重的门扉轻轻合拢,赵明玉亲自守在门外,廊下两名努比亚黑奴如同两尊铜浇铁铸的门神,狰狞的兽面银鼻环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幽芒。
赵明玉只一句低语:“相公与两位要商议些要紧营生,府内人等退避三舍。”便带着婢仆悄然离去,只留下一室沉凝的空气。
陈太初没有客套寒暄,他摊开一张覆盖在书案上的巨大绢本舆图,笔锋直指西南那片被重重蓝绿绘就的峰峦叠嶂。
“白玉娘,柳德柱,今日之言,出我口,入你耳。若有半分透出此间,休怪陈某无情!”
声音不高,却带着枢相特有的威压与金石之音,震得二人心头一凛。
陈太初的手指重重敲在舆图上一个标注清晰的点——“大理国鄯阐府”!
“我要此地的铜!”他目光如刀,扫过两人,“然此地非我疆土。强取,师出无名。明买,段氏非蠢人,亦未必肯割命脉。”
白玉娘眉头微蹙:“签枢的意思……”
陈太初嘴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,话锋陡转:“自我朝开国,所铸‘靖康通宝’,铜色如何?”
柳德柱瞬间明白了七八分,脸色微变:“回东翁……含铅约三成上下。”
皇家银行新铸通宝,为补铜力,铅锡含量极高,其色白而脆,远不如前代钱币耐用。
只是凭借大宋国势,流通依旧无阻。
“那大理自铸之钱呢?”
白玉娘快人快语:“大理钱含铜足!笨、重,远不如咱大宋钱轻便光鲜、成色稳定!在南疆诸藩,除了少数土司寨子,做买卖还是咱宋钱硬气!”
陈太初暗想,两人够聪明,本来想给他们讲,后世美元换津巴布韦币,没想到他能能自己从另一方面想通了。
“好!”陈太初眼中寒光大盛,“那便以彼之短,攻我之长!我要你二人合力——将‘靖康通宝’,化作利刃,铺出一条通往鄯阐铜山的‘黄金路’!”
他俯身,压低声音,密室内仅存三人交错的呼吸:
“玉娘,漕帮深耕水陆诸道,尤以连通云广的马帮秘径为根基。着你帮中兄弟,伪装成寻常行商、云游旅人,以巨量‘靖康通宝’,深入大理国境,凡商贸集市,皆以平价甚至略高于市价兑出!有多少兑多少!只收大理铜钱!”
“德柱!你自银行密库提调特铸之钱(含铅量高达三成五),交由玉娘人马!并在银行各处分号秘密支点,凡有大理客商持大理钱前来,无论数额,皆按一比一甚至略高(如一贯零十文)比率兑付!大理钱回笼,即刻发往临安、广州秘密私坊融铸!再兑新钱!循环往复,无有穷尽!”
柳德柱手心已沁出冷汗,艰难开口:“东翁!此…此为倾泻劣币!以虚钱易实铜!短时或可,然若…若大理察觉,或是大理境内劣币汹涌……”
陈太初冷冷截断:“三个月!我只要求三个月内,务必让大理国境,尤其鄯阐府一带,物价飞涨五成!要快!要猛!让大理的铜钱如同沙土!让他们的百姓捧着成贯沉甸甸的铜钱却买不到往日的米!”
白玉娘目光炯炯,如同嗅到血腥的母狼:“这般大规模兑付转运,大理的官员、段王府的高人,怕是瞒不过多久。”
“不需瞒太久!”陈太初手指再次点向地图上的大理都城阳苴咩城,笑容冰冷而诡异:“高氏权倾朝野久矣!我闻段和誉(段正严),文弱有余而刚断不足,明岁……怕是要有‘大动作’了!”
白玉娘和柳德柱同时倒抽一口凉气!签枢相竟连大理宫闱密辛都知晓?
还断言其将有内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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