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赶紧吃,排骨炖了俩小时,烂乎着呢。”母亲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,给林阳碗里舀了两大块肋排,油星溅在浅灰色的桌布上,立刻洇出个深色的圆点。
林阳刚咬下一口排骨,父亲就端起搪瓷缸呷了口茶,茶叶梗在水面打着旋。“跟那姑娘聊得咋样?”他放下缸子,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脆响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,“张阿姨说她在超市收银,活儿倒也算轻快。”
“嗯,还行。”林阳嚼着排骨,含糊地应着,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布上的纹路。他知道这话躲不过去,索性放下筷子,直视着父母,“她跟我说了家里的情况,爸妈前年就从邢台过来了,没在老家种地,在咱们小区对面那栋旧楼租的房。”
母亲正给父亲夹菜的手顿了顿:“不在老家了?那靠啥生活?”
“她爸在热电厂当临时工,接电线修设备,按天算钱,一天八十块。她妈帮三楼的王奶奶看孩子,闲了就去菜市场帮人理菜,一天挣个三十二十的。”林阳说得仔细,像在汇报仓库的入库清单,“俩人加起来够房租,还能攒点她弟弟们的学费。”
“还有个弟弟,”父亲呷了口茶,茶水顺着嘴角淌下来,他抬手抹了把,漫不经心地接话,“张阿姨提过一嘴,说是在老家上学,成绩还行。”
“不是一个,是俩,双胞胎。”林阳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,却足够清晰,“今年刚上高一,在三中,班主任说努努力能冲一本。”
“噗——”父亲一口饭猛地喷在桌布上,米粒溅到凉拌黄瓜里。他剧烈地咳嗽起来,脸涨得通红,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,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只是指着林阳,手指抖得厉害:“你说……说啥?俩?!”
母亲赶紧起身倒了杯温水递过去,又抽了张纸巾擦桌子:“多大点事,至于呛成这样?”
“怎么不至于?”父亲接过水杯猛灌了大半杯,喉咙里的哽咽总算顺了些,声音却陡然拔高,震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颤了颤,“张阿姨压根没说有俩!我一开始就猜着,农村姑娘家,多半得有个弟弟帮衬,可没料到是俩!这将来都是填不满的窟窿!”他拍着桌子,搪瓷缸里的茶水晃出大半,“不行,我坚决不同意!”
林阳愣在那儿,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。父亲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激烈得多,像仓库里突然响起的消防警报,尖锐得让人措手不及。他看着桌布上那片狼藉的饭粒,忽然觉得喉咙发紧,像被叉车的液压杆抵住了似的。
“你先听儿子把话说完。”母亲瞪了父亲一眼,又转向林阳,眼神里带着安抚,“俩孩子在这儿上学?那开销不小吧?”
“嗯,她说攒了三个月钱,给弟弟们买了套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,结果被俩小子嫌老土。”林阳想笑,嘴角却没扬起来,“她工资三千多,超市管两顿饭,自己花不了多少,多半也贴补家里了。”
父亲重重地把水杯墩在桌上,杯底的茶叶梗弹了起来:“贴补?现在是贴补学费,将来就是贴补买房、娶媳妇!俩小子,那就是两座大山!”他喘着粗气,胸口剧烈起伏,“而且她爸她妈都是临时工,看这意思是想在这边扎根生活了,可他俩老了都没保险!将来生个病住个院,不都得靠孩子们?”
这话像块冰锥,狠狠扎进餐桌旁的空气里。母亲脸上的表情也凝重起来,手里的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,没再说话。
林阳看着父亲涨红的脸,忽然想起小时候,父亲从炼油厂下班回来,总把他架在脖子上,沿着家属院的路走一圈。那时父亲的肩膀宽阔结实,笑声比热电厂的轰鸣还响亮。可现在,他的背有点驼了,说话时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,像仓库里堆久了的旧麻袋。
“我一开始也挺反感,”林阳的声音有点干,他清了清嗓子,“不是反感她家里人多,是觉得张阿姨这样说媒太欠考虑,藏着掖着的,跟仓库里那些虚报重量的集装箱似的,不实在。”
他顿了顿,想起小薇说“真诚点没毛病”时的眼神,语气软了些:“但跟她本人没关系。我们聊了挺久,她把家里情况说得明明白白,没躲着藏着。晚上我到家,她还特意发微信问我到没到,挺懂事的。我觉得……她对咱家印象也还行。”
“印象好有啥用?”父亲猛地站起来,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叫,“咱家啥情况?就这六楼的老公寓,还是我当年从炼油厂分的,没电梯,墙皮掉得不像样。你一个月工资四千多,刚够自己花。她俩弟弟将来上大学、娶媳妇,哪样不要钱?她爸妈老了没保险,头疼脑热都得指望孩子们,这担子压下来,你扛得住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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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昏黄的路灯,背影在墙上拉得又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