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番“坦诚”的回答,似乎让在座几人微微颔首。唯有李纲淡淡说了一句:“诗贵含蓄,仕途亦当如此。过露锋芒,易折易摧。”
诗会继续进行,众人吟诵品评,看似寻常文人的雅集。但陈砚秋逐渐察觉到一些不寻常之处:
首先是座次安排。吕文谦自然居主位,但周延清和李纲的位置明显比其他人更靠近主位,且众人对二人的态度也格外恭敬,尽管周延清只是从七品太常博士,李纲更是只有正八品。
其次是话题的转向。起初还在品诗论文,不知不觉间便转向朝中时事。有人抱怨新政推行过急,有人感慨科举取士标准年年在变,让考生无所适从。
“听说今岁礼部试又要改革,经义比重将增加,诗赋相应减少。”一位致仕知州叹息道,“如此朝令夕改,岂是取士之道?”
周延清轻抿一口茶:“杜公此言差矣。经义乃学问根本,诗赋终是雕虫小技。加强经义考核,正是为了选拔真才实学之士。”
李纲突然开口:“然则何为真才实学?下官近日审核地方举荐的特别人才,发现多是钻营投机之辈,真正有才学者反因不擅交际而落选。”
吕文谦呵呵一笑:“伯纪总是这般锐气。取士之道,在乎衡平。既要重才学,也需观其品行、识其大体。譬如一棵树,根深固然重要,也要枝繁叶茂才是佳木。”
说着,他似有意似无意地看了陈砚秋一眼:“陈编修以为如何?”
陈砚秋心知这是对自己的考验,沉吟片刻道:“晚辈以为,取士如鉴玉,需观其质、察其纹、叩其声,多方考较,不可偏废。然最重要的是鉴者需心存公正,眼无偏私。”
这个回答似是而非,既认同了多方考较的观点,又暗指需要公正的考官。
吕文谦抚须点头:“说得好。鉴者需公正,眼无偏私——然世间能有几人真做到这一点?往往自以为公正,实则已带偏见。”
话题渐渐深入,开始具体品评今科有望高中的举子。陈砚秋惊讶地发现,这些致仕官员对当前举子的了解程度,甚至超过了许多在职考官。
“江南西路那个郑允明,文章锦绣,然气度稍嫌狭促。”
“川蜀来的苏轼苏辙兄弟,才气纵横,但锋芒太露,需磨砺数年。”
“河北路的赵宗实,经义通透,沉稳持重,是可造之才。”
陈砚秋默默记下这些名字和评价,发现与赵明烛提供的“重点关注举子名单”高度重合。
诗会持续了两个时辰,仆役来报筵席已备。众人移步至水轩,但见长案上摆着精致的酒菜,却只有八副碗筷。
吕文谦笑道:“老朽备下薄酒,请几位社友小酌续谈。其余社友请至梅厅用宴。”
陈砚秋注意到,被留下的人除了自己,只有吕文谦、周延清、李纲和另外四位官员。这显然是一次核心成员的聚会。
酒过三巡,话题越发放开。周延清忽然道:“陈编修可知今日为何邀你入社?”
陈砚秋放下酒杯:“晚辈愚钝,请周博士明示。”
李纲代答:“因你在崇文院大火中的表现,证明你重文惜字,非是那些只知钻营的俗吏。”
吕文谦点头:“我社名曰‘兰台旧友’,实是聚集一批真正重视文脉传承的同道。科举取士,关乎天下文运,不可不慎。”
陈砚秋做出恍然又困惑的表情:“诸位前辈用心良苦。然晚辈位卑言轻,恐难当重任。”
周延清为他斟满酒:“位卑不可怕,可怕的是无志。我观你诗作、谈吐,非是池中之物。只需有人提携,前途不可限量。”
这话已近乎明示。陈砚秋连忙举杯:“晚辈惭愧,若真能得诸位前辈指点,实乃三生有幸。”
吕文谦满意地点头,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:“既入我社,当有信物。此玉随我多年,今赠与你,望你不忘今日之言。”
陈砚秋双手接过,发现这玉佩的纹样与周延清佩戴的那枚相似,都是那种奇特的云纹星象图案。玉质温润,显然是上品。
“这玉佩...”陈砚秋迟疑道。
“社中信物而已。”吕文谦轻描淡写,“社友相见,出示此玉,便知是同道中人。”
宴席至晚方散。陈砚秋乘车返回城中,手中摩挲着那枚玉佩,心思百转。
回到寓所,他立即通过秘密渠道联系了赵明烛和薛冰蟾。夜深人静时,三人在皇城司的一处密室内相聚。
“兰台旧友社...”赵明烛沉吟道,“这名字我有所耳闻,以为是普通诗社,竟不想有如此内情。”
薛冰蟾仔细查看那枚玉佩,又拿出之前拓印的令牌纹样对比:“纹路核心结构一致,可以确定是同一来源。这云纹实是星象图的变体,对应的是文曲星官。”
陈砚秋汇报了诗会详情和听到的举子评价。赵明烛面色凝重:“他们提到的那些举子,正是我们监控名单上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