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缓缓点头:“是。他下山见我,便是为了托付剑谱,亲口所言。”
"......"
明心大师又是一叹,这叹息里却蕴含着一种洞明的慈悲,“他悟了,却也晚了。
他一生执着于剑,视其为道为命。
然天地翻覆,火器轰鸣,铁甲横行。
他那柄能斩断流水的剑,斩不断奔腾的铁流,挡不住呼啸的弹丸。
若是早个百年,他一身本事倒是惊天动地。
可在洪流大势面前,竟成了旁门小技。”
大师的目光落在供案的剑谱上,带着深深的怜惜与理解。
“他并非畏惧死亡,而是痛感自身之道,已如昨日黄花。
我想,这也是为何他在最后说,‘一切皆剑’吧。
剑非一切,可一切皆剑,则剑已非剑。
这份‘非',比生死更让他......寂寥。”
禅房内一片寂静,唯有远处隐约的涛声和游客模糊的谈笑声传来。
贾环沉默着,武藏那晚挠着头,带着自嘲与释然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脑海。
大师的话,像一把钥匙,更深的打开了武藏临终那句话背后的沉重。
那是一个时代对另一个时代的告别,是一个武者对自身价值被时代洪流冲刷殆尽的无奈与最终释怀。
“大师所言,深解其意。”贾环的声音有些低沉,“但无论怎么说,他是带着这份了悟走的。”
“是解脱,亦是新生。”
明心大师合十:“剑有形而朽,道无形而存。
他最终将“斩’化‘渡”,将毕生心血留予后人参详,不拘泥于杀伐,而寄望于明心见性。
此谱供奉于此,非为传杀戮之术,乃为示精进之心、破执之道。
时代虽变,这份向道之心,历劫不磨。
贾施主代其送归,功德无量。”
贾环轻轻一笑,深深一礼:“有劳大师。”
此时,禅房外传来薛宝琴清亮的笑语和林黛玉温和的应答声,她们显然已参观完殿堂,寻了过来,声音里透着游览的愉悦。
明心大师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。
“施主家眷到了。
尘世之乐,亦是修行。
请自便吧。”
大师微微颔首,重新?目入定。
贾环再次行礼,轻轻退出禅房。
阳光正好,洒在洁净的石板庭院。
只见林黛玉正与薛宝钗细声讨论着廊下一幅古画;
薛宝琴则拉着秦可卿,兴奋地指着远处海天一色的美景;
秦可卿抱着一个刚请到的平安符,笑容温婉满足。
她们的身影在千年古刹的背景下,鲜活而安宁,与禅房内关于时代更迭、武道凋零的沉重对话,仿佛两个世界。
贾环站在廊下,望着妻女们轻松惬意的模样,海风吹拂着他半旧的衣襟。
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忧思,在这一刻,似乎被眼前这幅“岁月静好”的画面,以及方丈那句“尘世之乐,亦是修行”悄然抚平了些许。
他长长地、无声地舒了一口气,向着她们走去。
贾环和林黛玉并未在海东待多长时间,之后便和家人一起坐上前往西洋的船。
而与此同时,淞江。
钢铁巨轮吞吐着异国的货物,蒸汽吊臂的轰鸣压过了旧日纤夫的号子。
空气中弥漫着咸腥、煤烟与桐油混合的气味,码头工人们在监工的目光下,搬运沉重货箱。
商会老爷们,在新建的“海贸大厦”玻璃窗后,端着咖啡,指点着账本上滚动的数字。
财富如同决堤的江水,汹涌而至。
陆有踏上了这片沸腾的土地,带着贾环“好好干”的嘱托和锦城田埂间的记忆。
他被安排进了新成立的“淞江港务督察署”,职位不高,却握有稽查之权。
他很快穿透了淞江表面的繁华,打在了那些商船甲板之下,码头货栈深处。
他发现,那些挂着“远洋商会”、“四海船运”牌子的巨轮,船长和几个大股东赚得盆满钵满,报纸上称颂他们是“开拓先锋”、“财富英雄”。
然而,真正搏击风浪、装卸重物的船员和码头力工,却被一纸纸精心设计的“新式工契”捆住了手脚。
工钱是能糊口,干一辈子也能在淞江落脚。
可这些干重活的工哪有没有老毛病的?
加上治病,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。
所谓的“红利分成”条款藏在蝇头小楷的附录里,被层层转包的工头、依附商会的“劳务仲裁”把持着,最终能落到工人手上的,比承诺的“应得之份”少了十之七八。
申诉?工会是商会养的;告官?商会诉师往往就是工契的设计者,滴水不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