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城,仓促被推上帝都之位。
城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、混杂着末日狂欢与森森寒意的气息。
养心殿内,太平帝的脸色比在神都时更显灰败。
他缩在那张临时搬来的,尺寸略小的龙椅上,听着殿内比神都陷落前更为激烈的争吵,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,眼前阵阵发黑。
“陛下!贾逆在江北厉行苛政,没收士绅田产,形同流寇!
此乃动摇国本,毁我华夏衣冠!
当速发王师,犁庭扫穴,以正视听!”
一位随驾南来的翰林学士须发戟张,痛心疾首。
他身后,是一群同样从北方逃出的旧官僚和失去田产、庄园的北地豪强代表,个个如同被剜了心头肉。
“王师?王师何在?粮饷何在?”
仓促任命的户部尚书的声音带着哭腔,几乎要瘫软在地。
“江南赋税本就吃紧,如今骤增数十万北来官民,每日耗费如流水!
严大人......”
他求助似的望向一旁闭目养神的严庆。
严庆这才微微睁开那双精光内敛的小眼,叹了口气,语气依旧“温和”得令人心头发冷:
“陛下,诸位大人,稍安勿躁。
贾环在江北所行,实乃饮鸩止渴,其政必不能久。
然则,朝廷新迁,百废待兴,当务之急是稳固江南,筹措粮饷。
北地之事......唉,非一日之功啊。”
他话锋一转。
“不过,江南各府县,士绅贤达,皆忠义之士。
值此国难,正该同舟共济。
只是这助饷摊派、漕粮转运、盐铁专营之事......还需细细商榷,许以章程,方能令其效力。”
他口中说着“商榷”,眼神却扫过殿内几位江南本土出身的重臣。
这便是症结所在。
太平帝的流亡朝廷,如同无根浮萍,骤然压在了盘根错节、富甲天下的江南士绅集团头上。
北来的勋贵、官僚,失了根基,成了嗷嗷待哺的“蝗虫”,恨不得将江南膏腴一口吞下。
而江南的巨室豪强,地头蛇们,岂是易与之辈?
他们可以供奉一个虚弱的皇帝做招牌,却绝不容许自己的钱袋子、粮仓、商路被北人肆意掏空。
严家虽是巨贾,在南亦需与这些地头蛇周旋、交易,甚至被掣肘。
于是,朝堂之上,日日上演着:
北人哭穷索饷:“国难当头,江南富庶,理当倾囊!”
南人诉苦推诿:“连年水患,民力已疲,加税必致民变!”
议征新税,北人支持,南人反对。
议加漕粮,江南士绅言运力不足、损耗巨大。
议发兵北伐,兵部言缺饷缺械,将领言兵卒多为江南子弟,乡土难离,士气不高。
更有人私下嘀咕,万一胜了,北边那些被分了田的泥腿子回来,如何处之?岂非引狼入室?
太平帝被吵得头痛欲裂。
他想拍板,却发现任何决策都牵扯着无数根利益之线,动一发而牵全身。
他想依靠严庆斡旋,严庆却只是微笑,打太极,将难题推回给他这个“天子”。
忠顺亲王等主战派空有血勇,却无兵无钱。
张岳等主抚派,面对贾环撕毁归顺表的强硬,已无计可施。
陈诩?他留在了北边,听说成了贾环的左膀右臂!
太平帝每每思及此,心头便是一阵绞痛和更深的恐惧。
秦淮河畔,醉生梦死。
战争的阴云似乎并未完全笼罩这里。
画舫依旧流光溢彩,丝竹管弦昼夜不息。
从神都逃来的贵戚、富商,与江南本地的豪绅巨贾,在推杯换盏间,迅速找到了“共同语言”。
他们咒骂着北边的“暴政”,守护着眼前的财富。
他们一边享受着最后的奢华,一边将田亩隐没,将资产转移,将子弟送入相对安全的江南腹地或更南的闽粤。
他们捐出些许浮财“助饷”,博个忠义之名,却死死捂着真正的命脉。
朝廷的摊派,最终层层转嫁到了本就困苦的江南小民和佃户身上。
暗流汹涌,人心浮动。
与上层醉生梦死相对的,是民间压抑的暗流。
“十取一税”、“分田分地”、“集体农庄”、“农学育种”、“千里传音”……………
这些来自北方的消息,如同长了翅膀,在运河码头、在田间地头,在织坊工棚悄悄流传。
虽然被南朝官府和士绅斥为“妖言惑众”、“匪类妄言”,严查甚紧。
但那些“十取一税”与江南动辄五六成的地租,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形成的巨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