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孚刀上的力量,持续一段时间后,竟如潮水般退去了一瞬。
就是这千钧一发之际的“松懈”,给了贾英一线生机。
他眼中精光爆射,求生的本能和心中那越来越清晰的、令人窒息的猜测混合成一股狂暴的力量,压榨出身体最后一丝潜能。
“喝啊??!”
贾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,借着陆孚刀势那瞬间的“空档”,整个人不退反进,如同泥鳅般侧身切入刀势的内圈。
同时右手短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,由下至上,反手撩出!
这一刀,快如电光,狠如毒蝎,凝聚了他毕生所学所有的狠辣与决绝,直刺陆孚心口空门!
这一刀,快得让贾英自己都心惊。
他甚至看到陆眼中那抹复杂情绪瞬间化作了......欣慰?
没有格挡,没有闪避。
陆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的向前迎了一迎。
“噗嗤??”
利刃入肉的闷响,清晰地传入贾英的耳中,也像惊雷般炸在身后所有人的心头。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贾英保持着反手刺出的姿势,短刀深深没入陆孚的胸膛。
温热的、带着铁锈味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手背。
陆孚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颤,脸上却不见痛苦,反而浮现出一种极其古怪的神情??释然?欣慰?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?
他手中的绣春刀,“哐当”一声重重砸落在地,溅起一片尘土。
他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刀柄,又抬起眼,目光越过贾英的肩膀,似乎想再看一眼那暮色中残存的神都轮廓,嘴唇微微动了一下。
贾英离得最近,他听到了一声极其微弱,仿佛叹息般的低语,模糊不清,似有“兄弟”二字,又似一声“对得起……………”。
陆孚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,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,缓缓的、沉重的向后倒去,重重摔在冰冷的土地上,激起一片尘埃。
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,最后定格在灰暗的暮色天空,空洞地望着那轮刚刚升起,黯淡无光的月亮。
寂静,死一般的寂静。
只有风吹过榆树林梢的呜咽。
王熙凤死死捂住嘴,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。
贾政浑身抖如筛糠。宝玉瞪大了茫然的眼睛。
巧姐吓得小脸煞白,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。
贾英立原地,握着刀柄的手在微微颤抖。
刀身刺入血肉的触感还停留在掌心,冰冷粘腻。
他看着地上孚失去生息的脸,那张威严沉肃的脸上,眉头竟似舒展开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。
刚才战斗中那无数个不合常理的“迟滞”、“留手”、“空档”......
如同碎片般在他脑海中飞速旋转,拼接,最终指向一个让他心脏都为之抽搐的答案。
“英哥儿!还愣着干什么!快走啊!”贾兰最先反应过来,焦急的低吼一声,上前一步,警惕的扫视着四周的黑暗。
贾英猛地回神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那股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他蹲下身,没有拔刀,而是迅速地在陆孚身上摸索了几下,很快找到一块锦衣卫指挥使的金牌和一份折叠的纸笺。
他将金牌塞入自己怀中,看也没看纸笺便揣好,然后迅速起身。
“走!”他的声音嘶哑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一把拉起还处在震惊中的巧姐,又推了推呆立的贾兰,“进林子!快!”
一行人如梦初醒,顾不上再看地上的陆孚,相互搀扶着,跌跌撞撞的冲入榆树林深处,身影很快被浓重的黑暗吞没。
马蹄声传来,车轮碾压着颠簸的土路。
简陋的马车车厢里,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巧姐依偎在王熙凤怀里,小脸依旧苍白,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了出来,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惑和后怕:
“英哥......那个陆爵爷......他那么大的官,那么厉害,怎么就一个人来了?
他要是真来抓我们,不是应该带好多好多锦衣卫,把路都堵死吗?”
车厢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贾英身上。
贾政嘴唇哆嗦着,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。王熙凤搂紧了女儿,眼神复杂地看着贾英。
贾英正靠在车壁上,闭目养神,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从陆孚身上摸出的那份纸笺。
听到巧姐的问话,他缓缓睁开了眼。
车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,照亮了他眼中深沉的痛楚和一丝了然的明悟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,他少见的脸上挂着笑,月光照在脸上,显得那么苍凉:
“一个人来......是因为他只能一个人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