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强压心绪,继续翻阅。当指尖翻到光绪二十年那页矿脉图时,呼吸不由得一滞。朱砂标记的云南锡矿矿脉,在地图上竟如一条贪婪的血色巨蟒,蜿蜒着,蛮横地延伸跨越了国境线,深深扎进了安南(越南)的版图之内!附录页上,用鱼鳔胶牢牢粘着一张泛黄的法文契约书。
龙天虽不通法文,但那契约下方清晰标注的日期、地点以及鸦片箱数量的中文小字,却触目惊心——龙家当年竟是用整整三艘海船的印度烟土,换取了这跨越国界的矿脉开采权!纸页冰冷,却仿佛能灼伤手指。窗外,夕阳最后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液,斜斜地穿透雕花窗棂,吝啬地投下一束光柱。
就在这束移动的光线扫过账房中央那根三人合抱的楠木承重梁柱时,龙天猛地瞪大了眼睛——那梁柱表面根本不是什么天然的木纹!在积年的灰尘下,分明是无数比发丝还细的金线,以令人窒息的手工技艺,千回百转,嵌出了一幅覆盖全球的巨大商路网络图!欧罗巴、亚美利加、南洋诸岛……航线如金线织就的蛛网,而每一个重要的港口节点,都缀着一颗微小的、却光芒刺眼的金刚石!
烛火在沉重的紫铜烛台上跳跃着,不时爆开一朵幽蓝的灯花,发出轻微的“噼啪”声,在这死寂的子夜时分,如同惊雷。龙天站在东墙前,目光扫过那些繁复的紫檀木雕花板。终于,他手指在墙角一块不起眼的麒麟浮雕眼珠上,用力按了下去。一阵沉闷的机括运转声从墙壁深处传来,如同巨兽在腹中低吼。
整面东墙竟如同戏法般无声地翻转过来!墙后,是一整面晶莹剔透的琉璃壁,壁上密密麻麻排列着无数鸽蛋大小、内凹的琉璃格子,流光溢彩,宛如蜂巢。每一个琉璃格里,都静静躺着一份折叠整齐的票据:大英帝国战争公债用猩红的丝绸精心捆扎;法兰西铁路公司的股票散发着若有若无的、昂贵的龙涎香气;
最底层的一格,几张日俄战争赔款票据,竟被精巧地折叠成了展翅欲飞的千纸鹤模样——那是他幼妹龙巧云七岁那年,在这巨大金窟里唯一的童真印记。龙天的手指拂过冰冷的琉璃格子,仿佛拂过这摇摇欲坠的王朝下,一颗颗仍在强劲搏动的心脏。
“安国通宝,六成……”他拿起琉璃壁旁另一本深蓝色封皮的《银钱录》,低声念出扉页上用朱砂批注的刺目字迹。一股突如其来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。他下意识地望向书案上的端砚,里面研好的墨汁尚未干涸,浓黑如漆,清晰地映出他此刻惨白如纸的脸。这笔迹,铁画银钩,力透纸背,分明是父亲的手笔!
可那墨汁深处,却幽幽地、固执地渗出一缕极淡、极熟悉的茉莉头油香气——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味道!窗外,三更天的梆子声穿透重重院落,带着深夜的寒气和空洞的回响,清晰地传来。龙天悚然一惊,这才发觉手边那盏福伯奉上的雨前龙井,早已冰凉透骨,茶汤表面竟凝结了一层薄薄的、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冰膜!
他猛地端起茶盏,刺骨的寒意瞬间冻麻了指尖——这哪里是寻常的冰?分明是取自天山万丈冰渊之下,千年不化的寒冰精髓!如此豪奢,只为镇住一杯清茶!
当第一缕灰白的天光艰难地穿透窗纸,龙天如同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气力的木偶,瘫坐在那把价值连城的金丝楠木交椅上。脚下,是散落一地的、被狂暴撕碎的账本残页。
每一片破碎的纸屑上,那些冰冷的数字、地名、人名,都足以让一个寻常的五口之家锦衣玉食、安稳富足地过上三辈子!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后园方向,嶙峋的假山在晨雾中显露出模糊的轮廓。他忽然明白了,为何记忆里位极人臣的父亲,总是一身洗得发白、甚至打着细密补丁的素色长衫。
龙家后园那些姿态万千、号称“瘦皱漏透”的太湖石,随便凿开一块不起眼的石芯,里面包裹的,或许就是足以买下整座苏州城的、成色顶级的狗头金!
福伯如同一个无声的影子,再次出现在门边。他手中捧着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物事,步履蹒跚地走到龙天面前,小心翼翼地揭开锦缎。里面是一卷色泽古旧、边缘磨损的羊皮卷轴。
卷轴展开时,极其细微的金色粉末簌簌落下,在稀薄的晨光中闪烁如星尘——《龙氏藏宝图》!关外三座标记着金矿符号的地点,下方严严实实地压着一份印有双头鹰徽记的俄文契约;库页岛渔场的产权文书,则用满、汉、蒙三种文字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权利条款;
最刺眼的,是南洋那几处广袤橡胶园的股契,父亲那熟悉的、带着杀伐决断之气的朱砂笔迹,在红利数额旁重重地勾了一个圈。那个被朱砂圈住的、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数字,旁边一行小字注释,如烧红的烙铁烫在龙天眼底:辛亥年,武昌新军欠饷总额。
“少爷,”福伯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,如同在主持一场早已注定的仪式。他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