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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院的走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。
墙壁上,培育着特殊的蓝光苔藓,它们沿着金属墙缝蜿蜒生长,散发出幽幽的、如同极地冰湖般的冷光,贪婪地吞噬着空气中残留的消毒水气味。这里是母亲专属的疗养区,保留着她最爱的旧式风格。空气里浮动着一种极其稀有的、三十年前曾风靡一时的雪松冷香,清冽而孤高,如同母亲本人。
龙巧云将纤细的指尖按在病房门禁的生物识别区。冰冷的蓝光扫过她掌心的纹路,却在第七道代表着命运波折的深长褶皱处,识别光束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卡顿,发出极其细微的“滋”声。几秒后,厚重的合金门才无声滑开。
病房内,光线被刻意调得很柔和。最先进的智能护理仪被设置成最低存在感的哑光模式,安静地蜷缩在角落,如同一只被驯服的、温顺的钢铁巨兽,收敛了所有的爪牙。
母亲静静地躺在房间中央,那个形似巨大透明水母的治疗舱内。无数半透明的、如同水母触须般柔软而坚韧的导管,随着她微弱的自主呼吸而缓慢起伏,将淡青色的、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营养液,源源不断地输入她沉睡的躯体。龙巧云走到治疗舱旁,目光落在那些不断从导管接口处升起、又在营养液中缓缓破裂的气泡上。每一个气泡破裂的瞬间,淡青色的液膜都会短暂地扭曲光线,如同破碎的镜面,映照出她与兄长幼时在庭院追逐嬉戏的模糊剪影——无忧无虑,笑声仿佛能穿透时光。她默默地数着:一个,两个……当第七十九个气泡在她眼前无声炸开,碎成一片迷离的光晕时,她深吸了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她伸出手,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开始解开母亲身上那件素色病号服的珍珠纽扣。纽扣圆润冰凉,触手生温。当衣襟敞开,露出母亲苍白瘦削的锁骨时,她的指尖在那道横亘在精致锁骨中央的、陈旧却依旧狰狞的疤痕处,久久停留——那是二十多年前,母亲拼死生下她时,因难产大出血而留下的手术印记,一道刻在生命源头上的勋章,也是母亲对她爱恨交织的永恒证明。
恒温的水流被设定在母亲最适应的四十二度。龙巧云拿起一片柔软的纳米毛巾,浸入盛放着高级蔷薇精华露的银盆中。液体触及毛巾的瞬间,纳米材料开始活化,眼看就要蒸腾成细腻的清洁雾气。然而,就在那雾气即将升腾的刹那,龙巧云眼中闪过一丝执拗!她猛地伸出手,五指在空中狠狠一攥!一股无形的、强大的生物力场瞬间笼罩了那片雾气!只见那即将逸散的、由无数纳米机器人构成的水汽,竟如同被冻结的时光般,硬生生地被她的意志力压缩、凝结、重组!最终,在她掌心,重新变回了一块最普通、最质朴、带着棉花纤维粗糙触感的旧式棉纱布!
父亲说过,母亲骨子里最厌弃这些智能产物的冰冷和非人感。当年生她坐月子时,连一碗最普通的鸡汤,母亲都坚持要用后院劈来的柴火,在小泥炉上慢慢地煨够六个时辰,说那样的汤才有“人间的暖意”。
温热的、吸饱了蔷薇清露的棉纱布,带着旧时光的柔软触感,轻轻擦拭过母亲瘦削的肩胛。沉睡的躯体似乎感受到了这份久违的、属于“人”的温度,毫无征兆地突然痉挛起来!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!
龙巧云反应快如闪电!她迅速丢开纱布,双手如同铁钳般,死死按住了母亲因痉挛而剧烈抽搐的右手!那只曾经能挥毫泼墨、能穿针引线的纤手,此刻枯瘦如柴,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,五根手指如同鹰爪般死死地蜷缩着,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龙巧云咬着牙,用尽力气,一根一根,如同掰开生锈的铁条般,艰难地掰开母亲那痉挛僵硬的手指。
当掌心终于被强行摊开时,一张被攥得几乎要碎成粉末的、边缘磨损严重、颜色褪成陈年旧纸般昏黄的戏票,赫然出现在眼前!
票面上,模糊不清的铅字依稀可辨——正是父亲当年初登帝都大舞台,一鸣惊人的那场《霸王别姬》!日期,是父母相遇的那一年。
“滴——!”
角落的智能护理仪检测到宿主的异常痉挛,立刻伸出闪着寒光的机械臂,针筒里充满了淡蓝色的镇静剂,迅疾地刺向母亲的手臂!
“滚开!”
龙巧云猛地抬头,一记冰冷如刀、蕴含着狂暴怒火的眼刀狠狠瞪向那台机器!强大的精神威压仿佛形成了实质的冲击波!那即将落下的机械臂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,猛地一颤,竟真的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电子音,迅速缩了回去,重新蜷回角落,指示灯都暗淡了几分。
“妈,” 龙巧云的声音瞬间又变得无比轻柔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。她重新拿起那块温热的湿棉纱,如同小时候母亲测试她洗澡水温那般,将纱布轻轻贴在母亲冰凉的耳后皮肤上,“水温……对吗?”
仿佛是对她呼唤的回应,治疗舱顶部的生态模拟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