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语默此刻也收起了平日的惫懒,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肉痛和焦虑的神情,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裹,仿佛抱着身家性命。他自然也看到了福伯疑惑的目光,却只是咧了咧嘴,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,算是打过招呼。
龙天不再多言,抬步跨过高高的朱漆门槛。一股更浓重的、混合着书卷墨香、陈年木器、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药味的复杂气息,扑面而来。这是家的味道,却也是被时间沉淀、被时局挤压过的味道。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滑冰冷,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历史的尘埃上。
他没有立刻走向父亲的书房,而是沿着游廊,下意识地走向东跨院的方向。他想再看一眼那株银杏。雨丝斜斜地飘进廊下,沾湿了他的衣襟。
绕过一道月亮门,那株巨大的银杏树终于完整地呈现在眼前。它比记忆中更加粗壮、更加沧桑,巨大的树冠如同一把撑开的巨伞,浓密的枝叶在风雨中摇曳,发出沙沙的声响,如同低语。雨水顺着叶片汇聚成流,滴滴答答地落在树下的石桌上、石凳上,也落在龙天的心湖里,漾开一圈圈涟漪。
树下,并无那个举着他摘白果的身影。只有冰冷的石桌石凳,和满地被打湿的金黄落叶,如同散落的时光碎片。
“少爷?” 一个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龙天回头,看到一位身着素色长衫、面容清癯的中年人站在廊下,是府中的老管家忠叔。他手中捧着一件干燥的薄呢斗篷,眼神里满是关切,“老爷在书房候着。雨寒侵骨,少爷先披上这个吧。”
龙天接过斗篷,并未立刻披上,只是问道:“忠叔,家中……近来可好?”
忠叔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,轻轻叹了口气:“少爷回来了就好。府里……一切都还守着旧日的规矩,只是……” 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空旷的庭院,“人心,总归是有些惶惶的。外面的风声,一阵紧过一阵。老爷他……这些日子,熬得辛苦。”
龙天默然。忠叔的话印证了他心中的猜想。这看似平静的深宅大院,早已被时代的风暴推到了悬崖边缘。他紧了紧手中的斗篷,那柔软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。
“走吧,去见父亲。”
穿过几重院落,书房那扇熟悉的雕花木门出现在眼前。门虚掩着,透出里面昏黄的光线。龙天停下脚步,整理了一下微湿的衣襟,深吸一口气,推门而入。
书房内,光线有些昏暗。紫檀木的大书案后,一个身影背对着门,负手而立,正凝视着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《九州舆地图》。那身影依旧挺拔,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。案上的宣德炉中,一缕青烟袅袅升起,散发出沉静的檀香,试图驱散空气中的压抑,却显得杯水车薪。
听到门响,那身影缓缓转过身来。
正是龙啸天。
与记忆中秋日暖阳下抱着他的父亲相比,眼前的龙啸天似乎苍老了许多。鬓角已染上明显的霜色,眼角的皱纹深刻如刀刻,但那双眼睛,依旧锐利如鹰,此刻正定定地看着龙天,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——欣慰、忧虑、决断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如释重负?
“天儿,” 龙啸天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久经风浪的沉稳,“你回来了。”
龙天上前一步,躬身行礼:“父亲。” 千言万语,此刻只化作这两个字。
龙啸天微微颔首,目光扫过跟在龙天身后、有些局促不安的龙语默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但并未多言,只道:“回来便好。坐。”
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,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,和炉中香灰偶尔发出的轻微“噼啪”声。龙啸天走到书案后坐下,拿起案头一封同样形制的“信函”——显然,给龙语默的那封也是由此发出。他摩挲着光滑的“纸面”,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字字千钧:
“信中所言,你已尽知。时局危如累卵,孙先生虽重掌权柄,然百废待兴,新政之下,清算前朝遗泽,势在必行。我龙家树大招风,产业遍布南北,钱庄票号,更是首当其冲。” 他抬眼,目光如电,直视龙天。
“此去会议,名为商讨国是,实为各路豪强、前朝勋贵,在新朝定鼎之初,争夺那一线生机,保全家族元气。其间凶险,尤胜战场。
为父邀你同往,一则为家族计,需你之智勇;二则……” 他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期许,“此等风云际会,亦是龙跃于渊之机。我儿当知,龙家未来,终要系于尔等肩头。”
龙天端坐椅上,腰背挺直,迎着父亲的目光,沉声道:“孩儿明白。家族兴衰,责无旁贷。此行定当竭尽全力,护我龙家根基。” 他的声音平静,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龙啸天眼中闪过一丝赞许,微微颔首:“好。你素来沉稳,为父放心。” 他的目光这才转向一直努力缩小存在感的龙语默,语气平淡无波:“语默也执意同往?”
龙语默一个激灵,连忙上前一步,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恳切与郑重:“嗯!确有万分紧要之事,必须面谒孙先生!此事关乎……关乎重大,乃至后续诸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