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着门外那片被火光照亮的、破碎的夜空,心中第一次涌起了强烈的、超越恐惧的恨意。
他恨王老蔫这些被蛊惑成野兽的乡邻。
他恨那些躲在幕后,用妖言和武器挑起这场灾难的泰西妖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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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也恨这该死的世道!
县衙内,此刻已是一片混乱。
班头带着几十个衙役和临时拼凑的民壮,死死顶着被撞得砰砰作响的大门和侧门。箭矢从墙头稀稀拉拉地射出去,偶尔引来一声惨叫,但更多的却是更加狂躁的咆哮和撞击。
“顶住!都给本官顶住!援兵很快就到!”知县张文明站在二堂前的台阶上,声嘶力竭地喊着,试图稳定人心。但他自己的手却在微微颤抖,官袍下的身躯感到一阵虚脱。
求援的信使派出去了,但能否冲出重围?兖州、省城的援军何时能到?登莱的水师……远水解得了近渴吗?这一切都是未知数。
他看着外面映天的火光,听着那仿佛要撕裂一切的声浪,心中一片冰凉。
他料到了白莲教会生事,却没料到爆发得如此猛烈、如此迅速!
这些平日里的顺民,一旦被妖言蛊惑,竟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。
“轰——!”
一声巨响,县衙大门终究是被巨木撞开了!
潮水般的乱民涌了进来,瞬间与衙役民壮厮杀在一起。
刀光剑影,血肉横飞,怒吼声、惨叫声、兵刃碰撞声响成一片。
衙役们虽然训练和装备稍好,但人数悬殊,瞬间就被淹没。
班头浑身是血,砍翻了两个冲过来的乱民,旋即被数杆长枪捅穿,壮烈殉职。
抵抗在迅速瓦解。
张文明被几个忠心的家仆护着,退入二堂。
“老爷,快从后门走吧!”老仆拉着他的衣袖,老泪纵横。
走?往哪里走?
城破了,又能逃到哪里去?
就算侥幸逃脱,失土之责,也难逃一死。更何况……
张文明看着案上那本《破迷正道歌》,又想起李若链密报中提到的“泰西妖僧”,一股巨大的屈辱和愤懑涌上心头。
他寒窗苦读,科考入仕,虽不敢说有多大政绩,但也自问勤勉,想在这郓城一地保境安民。
如今,却要亡于这些被妖言蛊惑的乱民和被幕后黑手操纵的愚行之下?
“妖孽祸国,愚民作乱!本官……本官恨啊!”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。
就在这时,二堂的门也被撞开了。
王老蔫和几个满脸凶悍的汉子率先冲了进来,看到持剑的张文明,愣了一下,随即露出狞笑。
“狗官!还想顽抗?圣主降世,你的死期到了!”王老蔫举着滴血的斧头,一步步逼近。他此刻完全沉浸在“开创伟业”的狂热中,往日对官府的畏惧早已荡然无存。
张文明目光扫过这些曾经他治下的子民,如今却成了索命的阎罗。
他看到了王老蔫眼中的疯狂,也看到了其他乱民脸上的贪婪和暴戾。
投降?向这些践踏秩序、信奉妖邪的乱贼乞降?
他张文明读的是圣贤书,守的是君臣大义,岂能屈膝事贼!那将比死更耻辱。
殉国?是了,这才是他唯一的出路。
城破殉节,上报君恩,下全名节!
电光火石间,念头已定。
“尔等乱臣贼子,蛊惑人心,犯上作乱,必不得好死!陛下……定会为我等报仇,将尔等及幕后妖人,碎尸万段!”
张文明用尽全身力气,厉声斥骂。
随即,他横剑于颈,毫不犹豫地狠狠一拉!
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,染红了官袍,也染红了案上的《破迷正道歌》。
王老蔫和冲进来的乱民都被这决绝的一幕惊呆了。
他们没想到这“狗官”如此刚烈。
短暂的寂静后,王老蔫率先反应过来,他冲上去,对着张文明的尸身啐了一口:“呸!死得好!便宜这狗官了!”
然而,他眼底深处,或许连自己都未察觉地,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恐惧。
这血……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更红,更刺眼。
王老蔫的目光扫过张文明溅满鲜血的《破迷正道歌》,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把圣主赏赐的快刀,那抹恐惧瞬间被更深的、对权力的渴望所取代。
他知道,他选的是一条绝路,回不了头了!
他必须跟着那群“妖人”杀下去,直到真正的“圣主”降临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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