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时酣畅,过后却免不了有点上头。
王老蔫看着大堂下乱哄哄争抢着战利品的“兄弟们”,这些人昨天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,今天却为了一匹绸缎、一坛老酒打得头破血流。
“一群没出息的东西!”
王老蔫啐了一口,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鄙夷。
他现在是“王香主”了,是得了“无生老母”法旨、跟着“圣使”干大事的人。
怎么能跟这些泥腿子一样?
“王香主,”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。
王老蔫一个激灵,赶紧从太师椅上站起来,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。
来人正是那位被称为“范先生”的泰西圣使。
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色的紧身衣物,外面不伦不类地罩了件抢来的丝绸长衫。
火把跳动下,他的面容显得愈发阴沉可怖。
那是一种融合了东西方特征的复杂面相:深陷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继承了母亲的葡人血统,但瞳色与发色却是东方人的漆黑,皮肤也偏近明国人的黄色。
只是他眉宇间那股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戾气,让他看起来像一头误入羊群的孤狼。
他本名费尔南多·科埃略,但他唾弃这个象征母系血脉的姓氏!
他为自己取名 “范仁信”,一个极具讽刺意味的名字。
他的父亲本是广州府一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,后辗转至澳门给葡萄牙商人当通事,最终因耽于酒色,染上梅毒,在费尔南多幼年时便溃烂而死。
他那出身葡商家族的妻子,本就对这桩失败的婚姻心灰意冷,守寡后,竟抛下年幼的费尔南多,像扔掉一件污秽的衣物,随一艘返回里斯本的商船,永远消失在了他的生命里。
自此,费尔南多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,在澳门的底层夹缝中挣扎求存。正是耶稣会的神父收留了这个无依无靠、备受欺凌的混血孩童,给了他衣食和栖身之所,更给了他知识和唯一的希望。
不过,这份庇护却无法改变他撕裂的生存境地。
在澳门的土生葡人社区,他因东方血统被纯粹的葡人社会视为杂种!
而在大明子民眼中,他又是母系血统不纯的“番鬼仔”,沐浴着“视夷狄为禽兽”的鄙夷目光。
这种两头不靠岸的处境,在他心中埋下了对两个世界的深刻怨恨。
正因如此,他将收留他的耶稣会视作了唯一的精神归宿与身份认同。
然而,那位来历不明、骤登大宝的粗鄙武夫朱启明,竟悍然取缔澳门耶稣会,收回澳门。
对他恩同再造的耶稣会顷刻瓦解,庇护他的恩主们被驱逐下狱,他赖以生存和精神寄托的唯一家园被无情摧毁,如今,他也要让这个帝国最神圣的地方,也尝尝被连根拔起的滋味!
就在被明军杀进澳门的危急关头,他追随耶稣会在东方的核心人物——观察员班安德,仓惶出逃。
班安德带着他们几个心腹,如同丧家之犬,一路北窜,来到山东地界,在教友孙元化的"无视"下,最终成功潜逃至辽东,投奔了皇太极。
临行前,班安德留下了他和另一名大明本土传教士马蒂亚斯,命令他们留在山东,作为深深楔入大明腹地的钉子。
“你们要像毒蛇一样潜伏,像野火一样蔓延,不惜一切代价,给那个该死的明朝皇帝制造麻烦,动摇他的统治,以配合我在辽东的大计!”
于是,白莲教,便成了他手中最趁手的工具。
此刻,他正需要这群狂热的信徒,去完成那最疯狂的一步。
王老蔫看到他,赶紧从太师椅上站起来,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。
不知为何,在这个“二毛子”面前,他总觉得比面对真正的官老爷还要心虚气短。
“范先生,您吩咐。”
范仁信开口便是口音极重的官话:“郓城小邑,不过是我圣教伟业的起点。香主可知,前方有何等伟业在等待我们?”
“请先生指点!”王老蔫眼睛一亮。
范仁信走到地图前,重重地点在了“曲阜”之上。
“曲阜。”
王老蔫心里一咯噔,那是对圣人老家本能的畏惧。
“先生……那,那是孔圣人的地方……”
“哼,孔圣人?”
范仁信嘴角勾起一丝极度轻蔑的冷笑,这表情让他那张混血的面孔显得有些扭曲,
“正是他!他就是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最大的魔头!他的学说,定义了何为‘华’,何为‘夷’,何为‘人’,何为‘禽’!就是这套东西,让你们甘心被奴役,也让我们……被你们视为异类!”
他唾沫横飞,宣泄着积压已久的愤懑:
“曲阜,就是这魔窟的老巢!攻破它,捣毁它,就等于告诉天下人,旧世界的规矩碎了!从此,华夷之防就是个屁!高高在上的圣人世家,也会像猪狗一样匍匐在我们脚下!这是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