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小时后,整个剧团都快崩溃了。
演员们一个个精疲力竭,脸上的表情比戏里还要绝望。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从事艺术创作,而是在进行一场永远无法达标的技术考核。那个女主角甚至因为反复尝试也无法让袖口呈现出“三叠波浪”而急得眼圈发红。
坐在观众席的派蒙,嘴里的蛋糕都忘了咽下去。她躲在荧的背后,小声地说:“芙宁娜……她太厉害了……但是……感觉好可怕……那些演员看起来好可怜啊……”
荧也皱起了眉头。她看得出来,芙宁娜不是在“导演”,她是在“执行”。她在用自己过去五百年扮演“水神”时那种不容有失的绝对标准,来要求这些普通的剧团成员。在她看来,舞台就是神圣的祭坛,每一次呈现都必须是完美的仪式,任何细微的偏差都是对戏剧的亵渎,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后果。
芙卡洛斯静静地看着舞台上那个散发着冰冷威严的芙宁娜,眼神里充满了心疼。她知道,芙宁娜这是把对“失败”和“暴露”的深层恐惧,扭曲成了对“绝对完美”的偏执追求。
“唉,真是看不下去了。”左钰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饮料,他站起身,慢悠悠地走上了舞台。他走路的声音不大,但在场所有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,所以这几步路听起来格外清晰。
“喂,大导演。”他走到芙宁娜身边,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“干什么?!没看到我正在工作吗?”芙宁娜正全神贯注地调整一个灯位的角度,头也没回,语气带着被打断的不耐。
“工作?”左钰笑了,那笑容里带着点嘲弄,“你确定你这是在搞艺术创作,不是在搞精密仪器装配吗?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芙宁娜猛地回头,眉头紧蹙,属于“水神”的威仪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,“戏剧是神圣的!每一处细节都关乎最终的呈现效果!容不得半点马虎!”
“神圣?我看是神经质。”左钰毫不客气地回敬道,然后转向那群噤若寒蝉的演员,“我问你们,你们觉得演戏是为了什么?”
演员们面面相觑,都低着头,不敢说话。他们已经被芙宁娜的气场压得喘不过气。
“是为了……表达……情感?”女主角鼓起勇气,小声说道。
“没错。”左钰点了点头,“是为了表达情感,讲述故事。而不是为了完成一份工业标准的作业指导书。”
他转过头,看着芙宁娜,语气平静却犀利:“你看看他们,一个个都被你折磨成什么样了?脸上连一点属于‘人’的鲜活气都没有了。你想要的不是演员,是一群精度极高的机器人。”
“我这是对戏剧负责!对艺术负责!”芙宁娜激动地反驳,她的专业权威受到了挑战,“只有极致的要求才能呈现极致的演出!这是常识!”
“极致的应该是情感,不是技术。”左钰摇了摇头。他往前走了两步,仓库里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。他说话的声音不大,却让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。他看着芙宁娜,那双眼睛里没有嘲笑,也没有同情,只是一种很平静的审视。“你把技术当成了目的本身。你害怕任何一丝‘不完美’的出现,因为在你过去的五百年里,‘不完美’意味着灾难性的失败。你不是在追求艺术,芙宁娜,你是在用对技术的偏执,来掩盖你内心深处从未消散的恐惧。”
他停了一下,目光锐利如炬。
“你害怕失控,害怕哪怕一毫米的偏差会让一切重演。所以你要控制一切,控制到头发丝那么细。你不是在导戏,你是在构筑一个绝对安全的、不会坍塌的堡垒。可惜,戏剧是活的东西,不是冰冷的堡垒。”
这个问题,像一把冰冷又锋利的刀子,没有一点预兆,就那么直直地捅进了芙宁娜的心里。它瞬间就刺穿了她用极度专业和严苛构筑起来的所有防御。
她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是啊。五百年。她必须完美。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万劫不复。这种恐惧已经深入骨髓,甚至扭曲了她对挚爱艺术的理解。她把对失败的恐惧,包装成了对艺术的极致追求。
“你不是在导演,你是在害怕。”左钰的声音很轻,却像鼓点一样,一下一下地敲在芙宁娜的耳朵里,震得她灵魂都在发抖。“你在害怕‘不完美’,就像你当年害怕自己不是‘完美’的水神一样。你在害怕失败,害怕失控。”
芙宁娜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。她的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,嘴唇都在哆嗦。她想用专业的术语反驳,想大声呵斥他根本不懂戏剧,可她的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,一个音都发不出来。因为他说对了。
“别把你自己的ptsd(创伤后应激障碍),当成艺术的标准,强加在别人身上。”左钰说完了这句话,就好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一样。他不再看她,转身走下了舞台。他回到了自己原来的座位上,动作自然地又拿起一块马卡龙,放进嘴里。他看起来就像是刚才只是随口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,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这章没有结束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