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未亮,关平已独自推开祠堂沉重的木门。
老村正的离去,仿佛抽走了这屋宇的魂,连梁柱间的蛛网都显得了无生气。
他点燃一炷清香,烟气笔直向上,却在半空中微微一颤,似有看不见的风将其引向供桌深处。
那里,静静横卧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犁。
就是它。
关平的呼吸一滞。
三日前,正是这柄犁的犁铧尖上,渗出了一滴仿佛活物般的血珠。
如今血珠已杳,只余一抹深暗的铁锈色,比周围的锈迹更显沉郁。
他走上前,想将它挪开,清理积年的尘垢,目光却被犁沟里的一点金光牢牢吸住。
那是一粒稻谷,饱满得如同金锭,正是去年秋收时名震四野的金脉稻。
不知怎的,竟在收仓入库时遗落在了这里。
他伸出指尖,犹豫着,终究还是轻轻触碰了上去。
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坚硬,指腹传来的,竟是一种奇异的温润感,仿佛握着一枚尚在跳动的鸟蛋,微弱而坚韧的脉动透过谷壳,一下,又一下,与他的心跳悄然合拍。
就在此刻,一阵穿堂风毫无征兆地灌入祠堂,吹得窗棂格格作响。
供桌旁那本被翻阅了无数遍的《乡约十三条》残卷被风掀起,书页哗哗作响,最终,竟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其中一页。
关平的视线被引了过去,只见墨迹斑驳的纸上,八个字遒劲有力,如刻入骨——“力可助人,不待求请”。
他凝视着那行字,又看看指下的温润稻谷,最后望向父亲的牌位。
那股奇异的脉动仿佛顺着他的手臂,一路蔓延至心口,化作一股灼热的暖流。
他明白了。
这不是遗命,而是传承。
他缓缓收回手,用尽全身力气,将那沉重的犁头扶正,摆在了供桌最显眼的位置。
祠堂里寂静无声,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低沉回响,像是在对父亲说,也像是在对这片土地立誓。
“爹,今年我来守这碗饭。”
关家坳旱蝗绕行的奇闻,终究没能锁在深山里。
消息像长了翅膀的鸟,飞过了山峦,落入了邻县豪强张万金的耳中。
张万金此人,信奉的是“力强者得天下”,听闻这等神异之事,只当是有什么天降“神物”落在了关家坳,一颗贪婪之心顿时被点燃。
他立刻遣出麾下最精锐的几名夜探,令其务必将那能辟邪禳灾的“神物”悄悄取来。
月黑风高,五道黑影如鬼魅般潜入讲理坡地界。
他们身手矫健,避开了村口的暗哨,直奔传闻中一切异象的源头——老灶遗址。
为首之人打了个手势,众人心领神会,目标正是那四茎被石墩护着的奇稻根土。
只要将这方圆一尺的土并根挖走,神物便唾手可得。
眼看就要靠近田埂,为首的夜探忽然脚下一顿,侧耳倾听。
远处,竟有星星点点的灯火正朝这边移动,伴随着阵阵稚嫩的读书声。
“……走路慢的人,不是走得慢,是每一步都算数……”
夜探们面面相觑,心中惊疑不定。
这三更半夜,哪来的孩童在此夜读?
他们压低身形,藏在半人高的稻草堆后,只见一群七八岁的孩童,人人手里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,由那个曾在村口拦下官差的小女孩领着,正沿着田埂巡视。
这便是老村正生前定下的“守心夜课”,孩子们白日识字,夜里便习诵《讲理十二章》,同时练习察微辨踪之法,将守护家园的念头,刻进每日的功课里。
一名夜探心中焦躁,挪动身体时不慎踩空,脚下的田埂“咔”地一声轻响,一小块泥土塌了下去。
声音不大,在寂静的夜里却格外刺耳。
“谁!”小女孩一声清喝,数十盏灯笼瞬间齐齐转向声源处。
光芒汇聚,将那一片草堆照得亮如白昼。
五名夜探暗道不好,正欲暴起突围,却见那些孩童不闪不避,反而迅速散开,将他们围在中央。
他们没有拿出任何武器,只是小脸紧绷,一双双清亮的眼睛在灯火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。
“走路慢的人,”小女孩再次开口,声音清脆而响亮。
“不是走得慢,”她身后的孩子们齐声接道。
“是每一步都算-数!”
“第一章,走路慢的人,不是走得慢,是每一步都算数!”
孩童们的齐声诵读,一句接着一句,声浪起伏,如潮水般拍打着五个成年人的心防。
这声音里没有恐惧,没有愤怒,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“道理”。
夜探们本是刀口舔血的亡命徒,此刻被这童声构筑的无形之网罩住,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胆寒。
他们仿佛不是被一群孩子围住,而是被这片土地、这方天地审