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下意识地松开犁杖,踉跄着后退一步,再看那片土地时,眼中已满是敬畏。
暮色四合,最后一缕残阳沉入西山,夜雨便毫无征兆地淅淅沥沥落下,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,让他瞬间清醒过来。
他回望那柄被老教谕插在田垄尽头的犁,雨幕中,它像一个沉默的卫士,透着一股无法言说的孤绝。
次日天光大亮,雨过天晴,泥土的芬芳混着青草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讲理坡的村民们扛着农具下田,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得驻足不前。
那柄锈迹斑斑的老犁,竟一夜风雨,未倒未腐,笔直地立在田中央,犁头稳稳朝向东方,仿佛一个刚毅的将军在迎接日出,又好似有某个看不见的人,刚刚用它耕完了最后一垄地,才随手将其立在那里。
人群中议论纷纷,敬畏与不解交织。
关平拨开人群走上前,昨夜那魂魄深处的犁响似乎还未散尽。
他站在犁前,目光凝视着犁身上斑驳的铁锈,那些锈迹在晨光下,竟似干涸的血痕。
他驻足良久,久到村民们都以为他看傻了。
忽然,一股暖流自他胸口猛地炸开,瞬间涌遍全身。
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幅惨烈的画面——残破的城墙,猎猎作响的残旗,一个身披兽面吞头铠、手持长鞭的伟岸身影,背对着他,立于麦城的残垣之上。
那身影仰天长叹,声音悲怆却不失豪迈:“吾道不孤。”
关平一个激灵,画面瞬间消散,可那股沉重如山岳般的情绪却死死压在他的心头,让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他并不知道,这是深植于血脉中的记忆,是父亲关羽最后的意念,在触及这片同样承载着忠义与坚守的土地时,与他产生的至深刻的共鸣。
他只觉得,有什么东西,从遥远的过去传递而来,沉甸甸地落在了他的肩上。
春耕大典的日子越来越近,这是讲理坡一年中最重要的仪式。
村中需要推举一位新的“开犁人”,循着祖辈的规矩,在第一声春雷炸响时,扶犁破开第一道田垄,为全村的收成讨个好彩头。
此职历来由村中最德高望重、品行最端正的长者担任。
不知是谁第一个提议,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关平身上。
是他,那个走路慢的人,带着大家守住了规矩,守住了这片土地的魂。
然而,面对众人的推举,关平却摇了摇头。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转身,走到田中央,用尽全身力气,将那柄沉重的、仿佛已与土地融为一体的老犁,缓缓拔了出来。
他没有理会众人惊异的目光,抱着那柄比他还高的老犁,一步一步,走回了村里的祠堂。
他请众人推出新犁,却执意要将这柄老犁供奉起来。
他亲自打来清冽的井水,用最柔软的麻布,一点一点,将犁身上的泥土和锈迹擦拭干净。
随着污垢褪去,犁铧上竟显露出一丝暗沉的赤色,仿佛那铁,本就是用血淬炼而成。
他将擦拭干净的老犁郑重地摆放在祠堂正中的供桌之上,取代了原先的祭品。
当夜,风雨骤起,比昨夜更加狂暴。
电闪雷鸣,豆大的雨点砸在祠堂的瓦片上,噼啪作响。
祠堂内,烛火被穿堂风吹得疯狂摇曳,忽明忽暗。
关平不放心,独自前来守护。
就在一道闪电划破夜空,将祠堂内映得惨白一片的瞬间,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。
那柄老犁投在斑驳墙壁上的影子,竟离奇地分化成了两个!
一个影子,穿着当世农人的寿衣布履,身形佝偻,仿佛正吃力地推着犁;而另一个影子,则高大魁梧,身披铠甲,一手扶犁,一手仿佛紧握着缰绳,气吞山河。
两个影子,一前一後,在摇曳的烛火中交错、重叠,宛若跨越了千年的时光,在此刻父子同耕。
祠堂的门被风吹开一道缝,村里那个最胆小的小女孩不知何时竟站在门口,一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恐惧,只有纯粹的好奇与震撼。
她没有惊叫,也没有逃跑,只是默默地跑回家,取来了笔墨和粗糙的麻纸,就着门缝里透出的微光,将墙上那奇异的双影一笔一划地描摹下来。
画成之后,她在画旁用稚嫩的笔迹题下五个字:《父子同耕图》。
春耕大典如期而至。
村民们最终还是选出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农作为新的开犁手。
吉时已到,老农扬起鞭子,正要驱使那两头最健壮的耕牛破土,异变陡生!
那两头平日里温顺无比的黄牛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,突然双眼赤红,嘶吼着挣脱了缰绳,调头向围观的人群狂奔而来。
人群中,几个孩子躲闪不及,眼看就要被铁蹄踩踏!
惊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