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的葬礼简朴得近乎潦草,没有哭嚎,只有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寂静。
寂静中,各家各户的灶膛不约而同地亮起了火光。
柴禾噼啪作响,是这死寂山村里唯一的声音。
子时一到,仿佛有无声的号令,九十九道炊烟从九十九个屋顶笔直升起,像是村民们沉默的祷词,又像是九十九支倒射苍穹的利箭,带着一股不屈的执拗,直贯星河。
夜空深邃,群星如棋。
就在那百烟汇聚之处的正上方,北斗七星的勺柄末端,那颗名为“瑶光”的破军星,忽然微微一颤。
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流光,比蛛丝更细,比露水更轻,悄无声息地划破天幕,精准无误地坠落在那座早已冰冷的老灶遗址之上,没入焦黑的泥土,不见踪影。
次日清晨,天刚蒙蒙亮,第一个早起的村民揉着眼睛路过老灶,脚步骤然一顿,整个人如遭雷击。
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。
就在那片被少年鲜血浸染过的焦土中央,竟破土而出了一株稻苗。
那稻苗长得极为奇特,并非一枝独秀,而是三茎并立,根部紧紧相依,仿佛是手足兄弟。
更奇的是,它的叶脉并非翠绿,而是泛着一层淡淡的金色,在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。
山风拂过,稻叶轻轻摇摆,发出的“沙沙”声响,竟不像风声,反而像是一个人穿着布鞋,不紧不慢地走在田埂上的脚步声,沉稳而有力。
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讲理坡,村民们围在老灶遗址周围,对着那株奇稻指指点点,脸上是混杂着敬畏、惊奇与悲伤的复杂神情。
他们不知道这是神迹还是什么预兆,但所有人都默契地不再靠近,只是远远地看着,仿佛在守护一个刚刚诞生的秘密。
村里有个叫丫丫的小女孩,是少年教过的学生里年纪最小的一个。
她不懂大人们口中的“守心”,也不明白那株稻苗意味着什么。
她只记得少年教书时说过的一句话:“做过好事的人,总会被人记得的。”从那天起,丫丫每天放学,都会绕一个大圈,跑到老灶遗址旁。
她用自己的小水壶,小心翼翼地给那株奇稻浇上一点点水,不多不少,刚好湿润根部的泥土。
她觉得,那个“走路慢”的大哥哥一定很渴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奇稻在丫丫的照料下,长得越发挺拔,金色的叶脉也愈发清晰。
这年夏天,一场空前的大旱伴随着遮天蔽日的蝗灾席卷了这片土地。
讲理坡周围的田地,不出十日便枯黄一片,稻禾被啃食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,土地龟裂,仿佛大地的伤疤。
唯独老灶遗址周围,形成了一个诡异的“绿洲”。
以那株三茎金稻为中心,方圆三丈之内,所有的禾苗都青翠欲滴,不见一只蝗虫敢于靠近,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灾厄隔绝在外。
这等异象让绝望的农人们看到了希望,也燃起了贪念。
有人提议,将这株神稻拔出来,献给县官,说不定能求来赈灾的粮食。
一时间,众人纷纷附和,扛着锄头铁锹便围了过来。
丫丫见状,张开瘦小的双臂,像护着雏鸟的母鸡一样挡在田头,小脸涨得通红:“不能动!这是‘走路慢的人’留下的根!”
“傻孩子,一株稻子哪有全村人的命重要!”一个壮汉皱眉喝道。
“他救过我们一次,你们忘了吗?”丫丫的声音带着哭腔,却异常坚定,“你们拔了他的根,他就真的回不来了!”
“走路慢的人”、“回不来了”,这些简单又饱含深情的词汇,像一把钝刀子,在每个村民心口慢慢地割。
他们看着眼前这片唯一的绿色,再看看挡在前面的小女孩,那执拗的神情,像极了雨夜中挡在他们身前的那个少年。
扛着锄头的手,终究是无力地垂了下去。
众人你看我,我看你,最后默默地转身退去。
那天晚上,丫丫做了一个梦。
梦里,一位红脸长须、身披绿袍的老者,手牵一匹赤红如火的骏马,从田埂上缓缓走过。
他走到那株奇稻旁,低头看了一眼,然后转过头,对不远处的丫丫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,那笑容如冬日暖阳。
随即,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,融入了第一缕晨曦之中。
朝廷对于讲理坡的关注并未因建庙失败而停止。
秋后,第三拨官员抵达了。
这次来的使者,是一位言辞温和、目光锐利的中年文士。
他不再提建庙塑像之事,而是带来了一个更深远的计划——朝廷欲将此地的“讲理文化”编入国学教材,昭示天下。
使者找到了如今在村里接替少年教书的青年。
这青年也曾是少年的学生,眉宇间有几分相似的沉静。
使者开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