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夜,阿禾又引他到灶前。
晚饭的柴火尚未熄灭,跳跃的火苗在灶膛里噼啪作响,映红了两人的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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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禾指着那团火光说:“大人您看,这火,连这小小的灶屋都照不完全,更别说百步之外。可天下万家,家家户户都有这样一捧火。圣贤之道,若是只在触不可及的高台之上,又怎比得上这捧能暖人身、熟人饭的烟火来得实在?”
儒臣凝视着那团温暖的光,心神剧震。
他想起了自己寒窗苦读的日夜,想起了那些圣贤书里描绘的天下大同,可他从未想过,那宏大的道理,竟藏在这最卑微的灶火与半生的米粥之中。
那一夜,儒臣彻夜未眠。
第二天,他没有删去“凡人可承圣志”,反而在那一页的空白处,郑重补写了一句:“道在举箸之间。”
冬雪初降时,阿禾做了一个梦。
她梦见一个叫关平的年轻汉子,就站在讲理坡最高的田埂上。
他手里牵着一根用草绳编成的缰绳,那缰绳正在一点点地断裂、散开。
关平回过头,对着家的方向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,身影如同晨雾一般消散,只在风中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:“爹,我走了。”
阿禾从梦中醒来,窗外已是白茫茫一片,积雪盈尺。
她没有悲伤,反而觉得心头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。
清晨,她照例去扫雪,扫到灶屋门口时,脚步顿住了。
她看见,那只摆着冷饭的小凳,竟被极轻微地挪动了半寸,碗边的积灰上,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印痕,就像是……曾有人在这里坐过一样。
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默默走进灶屋,往尚有余温的灶膛里,多加了一块干透的松木。
火苗“噗”地一下,猛地跳了起来,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雪地上,温暖而坚定。
来年开春,犁铧再次划破沉睡的土地。
那个少年回来了,他已褪去一身青涩,换上了学子的长衫,头戴弱冠,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。
他不再是那个懵懂的过客,而是带着满腹的疑问与探求,重返讲理坡。
他带来了一本自己手抄的《耕读纪闻》,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他一年来的所见所闻。
他翻开书页,指给阿禾看:“我在北方一个镇子,看到他们总在井边放一条石凳,说是给‘挑水人歇脚’,可那镇上家家户户离井不过百步。我还去了江南,看到那里的村民插秧时,无论田多田少,必定会留下一垄‘空行’,他们说,这是‘让晚到者也有地可种’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灼灼地看着阿禾,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:“阿禾,这些……这些习俗,都是从这里传出去的吗?”
阿禾没有直接回答。
她的目光越过少年,望向远处正在田间劳作的农夫。
春日的阳光下,犁铧翻开湿润的泥土,带出阵阵清新的土腥味。
她轻声说道:“不是传的。是人心到了那个地方,有些东西,自然而然就会长出来。”
话音刚落,就在远处那道长长的犁沟尽头,一个模糊的身影一闪而逝。
那人骑在马上,身形挺拔,像一杆刺破天际的长枪。
尽管隔着很远,少年还是一眼瞥见了那马尾扫起的一缕尘烟。
少年的瞳孔骤然收缩,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那个背影,那个骑在马上的姿态,竟与他一年前那个夏末清晨,在梦中所见的景象,一般无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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