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守成了村里新的守灶人,接替了阿耕的位置。
他不像阿耕那般沉默寡言,却也同样守着那份沉甸甸的规矩。
每日天不亮,他总是第一个起身,推开灶屋的门,熟练地引燃第一缕火苗。
那火光映在他年轻而沉静的脸上,像是映着一捧传承了不知多少年的薪火。
饭熟之后,他会用那只旧得发亮的木碗,盛出第一勺最饱满的米饭,恭恭敬敬地放在灶台旁那张磨得光滑的矮几上。
整个过程一丝不苟,仿佛在进行一场无人观看的祭典。
他知道,这不仅仅是饭,这是一份契约,一份对那位“慢路人”的承诺。
村里人都明白,阿耕没有死,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,陪着大家走接下来的路。
转眼到了清明。
这一年的春天格外湿冷,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牛乳,将整个讲理坡都浸在其中。
阿守如常点燃了灶火,等着锅里的水汽氤氲开来。
他习惯性地瞥了一眼矮几,昨晚供上的那碗冷饭还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。
可就在他目光扫过的一刹那,他猛地顿住了。
只见那碗早已凉透的糙米饭表面,竟凝出了一层极薄的白霜。
在这春夏之交的暖湿天气里,结霜本就是咄咄怪事,更诡异的是,那霜并非随意凝结,霜花的纹路细密交织,隐约勾勒出两个古朴的篆字。
阿守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,他凑近了,借着灶膛里跳动的火光,一个笔画一个笔画地辨认着。
那霜纹清晰无比,正是两个字——未竟。
事情……还没有结束。
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但他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慌乱。
他只是默默地站直了身子,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和柴火味的空气,然后转身,将昨夜就备好的那些劈得匀称、码得整齐的干柴,一根一根,不急不缓地添进了灶膛。
火苗“噼啪”一声,舔上新的木柴,烧得更旺了,映得他漆黑的瞳孔里,仿佛有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。
夏日接踵而至,一场罕见的大旱席卷了方圆百里。
邻近的村子,井水见了底,河床裂开了龟甲似的纹路,田地里的庄稼蔫得抬不起头。
唯独讲理坡,仿佛被这焦灼的天地遗忘了,村口的老井依旧泉水丰沛,绕村而过的小溪也只是水位降了些许,依旧潺潺流淌,滋养着这一方土地。
如此奇景,很快便传了出去。
不久,一个据说能寻龙点穴的术士闻讯而来。
他身穿道袍,手持罗盘,在讲理坡的山前坡后转悠了整整三天。
他焚烧符纸,口念咒诀,可那罗盘的指针却像喝醉了酒,只是疯狂地打着转,始终定不住一个方向。
“怪哉,怪哉!”术士捋着山羊胡,百思不得其解,“此地气脉沉稳,润泽万物,必有大龙脉潜藏,为何罗盘失灵,分金不定?”
是夜,他无奈之下,只得借宿在村口一户农家。
夜深人静,他翻来覆去睡不着,总觉得这村子处处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。
他起身踱步到院中,不经意间走到了灶屋门口。
灶膛里的余火还未完全熄灭,透出一点温暖的红光。
那光不灼人,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。
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探向那尚有余温的灶门。
就在他手掌靠近的瞬间,一股纯净而浑厚的暖流竟从灶门缝隙中涌出,顺着他的掌心劳宫穴,长驱直入,直透丹田气海。
术士浑身一震,如遭雷击,又如醍醐灌顶。
那股暖流在他体内游走一圈,让他干涸的经脉都仿佛得到了滋养。
他猛地惊醒过来,冲进屋里摇醒了酣睡的老农,急切地追问这灶火的奥秘。
老农被他晃得七荤八素,揉着惺忪的睡眼,茫然地答道:“啥奥秘?不就是烧火做饭嘛……哦,对了,我们讲理坡的人,不烧香,只烧饭;不拜神,只守信。”
术士愣在原地,反复咀嚼着这句话,似懂非懂。
第二天清晨,他失魂落魄地告辞离去。
走到村外的田埂上,正巧遇见一个牧童赶着老牛悠哉悠哉地走过。
那牧童嘴里哼着一支不成调的歌谣,曲调古朴苍凉,细听之下,竟隐隐有几分《春秋》的韵味。
牧童的脚步很轻快,踩在窄窄的田埂上,却异常沉稳,仿佛脚下生了根。
术士停下脚步,看着那一人一牛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,他猛然间顿悟了。
他回头望向被炊烟笼罩的讲理坡,长叹一声,对着村子的方向深深一揖。
“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……此地无龙脉,人人皆是脉。”
讲理坡的奇特终究还是惊动了官府。
朝廷听闻此地民风怪异,既无寺庙道观,